夜幕如墨,寒风裹挟着细碎冰渣扑打在冷府书房的窗棂上。冷若寒望着门扉上斑驳的铜环,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下。
白日里刚处理完冷府的事务,外祖母凤千羽便遣人来唤,语气虽平和,却透着股不容推辞的紧迫。往常外祖母召见,多是在凤家别苑,今日却独独选了冷府这处鲜少启用的书房,着实蹊跷。
推开门,烛火将窗棂上的冰花染成暖黄色。只见外祖母将青瓷茶盏搁在雕花木几上,茶汤在杯中漾起细碎涟漪,倒映着她眉间若有若无的忧虑。
凤千羽抬眼望向冷若寒,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慈爱与凝重,她轻轻招了招手,声音温和却带着长辈的威严:“寒儿,来外祖母这儿坐。”
待冷若寒走近,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绣墩,等冷若寒落座后,才用银簪挑了挑灯芯,火苗骤然窜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绘着百子千孙图的屏风上。
凤千羽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缠枝莲纹,欲言又止,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今日那陌公子……”她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冷若寒,“你信他,可曾想过,你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
冷若寒挺直脊背,垂眸望着膝头的暗纹,穿越后的记忆如潮水漫上心头。她见过现代社会男女并肩作战的模样,却也深知此刻外祖母的忧虑,是这时代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外祖母,我虽只有十二岁,却不是不懂事的稚子。”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声音沉稳有力,“我救他,只因人命关天;他助我,也为信守承诺。我们之间,不过是彼此信得过的朋友,绝无私情。”
凤千羽轻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沉淀的故事。她伸手抚上冷若寒的发顶,像抚摸幼时在凤家学步的小孙女:“寒儿,这世上最毒的不是刀剑,是人心。当年你母亲执意下嫁冷家,我也是这般劝她……”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她的声音也跟着颤了颤,“你年纪小,只看到他雪中送炭,可若他日他所求,是你给不起的呢?”
“外祖母,我心中有数。”冷若寒将手覆在外祖母布满薄茧的手上,语气坚决,“我虽年少,却也有守护冷府、保护家人的能力与决心。您总说人心难测,但我也相信,以诚待人,必能换来真心。我信他,是因为他值得,也因为这份信任,能为冷府带来转机。至于其他,我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凤千羽凝视着冷若寒眼底跳动的火焰,苍老的手掌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背:“你有这份心气是好的,可终究身在俗世。凤家虽不似旁的迂腐人家,但女子的名节,就像这茶盏。”她举起青瓷茶盏,在烛光下转动,釉面流转的光泽突然被一道裂纹割裂,“哪怕只有一丝裂痕,旁人看了,也只当是残次品。”
冷若寒正要辩驳,却见外祖母将茶盏放回几上,发出轻响。那声音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穿越者的认知与古代礼教的壁垒上。她沉默片刻,思绪如麻。
“我虽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可这里终究不是现代。”她在心里暗自思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墩的边缘,忽然想起在小塔空间里,自己自信满满地教那些姑娘们平等自由的理念,那时的自己侃侃而谈,只觉得将先进思想传递给他人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而此刻面对外祖母的谆谆教诲,她才惊觉,当初自己在教导姑娘们时,何尝不是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怀与期许?如今外祖母这般忧心忡忡地叮嘱自己,又何尝不是将所有的关爱与担忧都藏在了这严厉的话语中。
“在外祖母眼中,我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她哪里知道我这具身体里,藏着的是历经世事的灵魂。但她的担忧又何尝没有道理?这古代对女子的规训,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住把柄。”
想到穿越前参加的传统礼仪讲座,教授说过的“入乡随俗”在脑海中回响。她抬眼望着外祖母鬓角的白发,那些银丝在烛光下微微发亮,每一根都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牵挂。“她不是要束缚我,不过是想用她的经验,为我遮风挡雨罢了。”
“外祖母说得是。”冷若寒敛衽行礼,发间银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将内心的思绪化作恭敬的言语,“往后与陌公子相处,我自会注意分寸,断不让人拿话柄。”她抬头时,眼中已褪去锋芒,只剩晚辈对长辈的孺慕,“只是有些事,还得靠变通。就像凤家能在这乱世立足,靠的不也是守正出奇么?”
凤千羽闻言一怔,继而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从檀木匣中取出枚刻着凤纹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上冷若寒掌心:“明日让凝心给你戴上。这玉佩是凤家女儿及笄前的护身符,你……万事小心。”
冷若寒攥紧玉佩,感受到玉上凸起的纹路硌着掌心。这不仅是护身符,更是外祖母沉甸甸的牵挂。她起身郑重行礼:“孙女儿明白,外祖母放心。冷府和这里的亲人,我定会守好。”
待冷若寒离去,凤千羽望着空荡荡的绣墩,又倒了盏凉茶。茶汤入口微苦,却比不上心中的担忧。她望着窗外的冷月,喃喃自语:“但愿外祖母这一回,是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