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岱压了压皂色幞头,在斑驳的榆木门吱呀声里,闪身入了垂花门洞。
穿行在神秘的古建筑内,碎银般的月光泼在青砖缝间,忽被游廊转角飘来的《折柳曲》残韵割裂成游丝吸引。
徐南岱很快穿过疏落的庭院,直奔着隐隐约约听到的丝竹之声潜入内室。
\"戌时三刻...\"
转角处白胡子老翁缩回泥壶嘴氤氲的热气里,喉间滚动的茶叶沫子混着嘀咕:\"巡夜的崽子今儿倒勤快。\"
徐南岱脚步轻盈,路两旁墨色纱幔自穹顶倾泻而下,夹出一道极窄的甬路。
她穿行其中,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脚下镶嵌在石板上隐约发光的夜光宝石,指引了前进的方向。
丝竹声忽如缠魂的蛛丝钻入耳蜗,待她拨开最后一重玄纱,步入一方酒肆。
室内依旧昏沉,只正中猩红戏台顶上,转圈悬着十二盏琉璃宫灯,灯罩里跃动的分明是掺了人鱼膏的妖火。
噪动的音符从旁侧传来,白衣老头拉着胡琴,另有少女立在旁侧咿咿呀呀,却不是舞台上的角儿,此时的舞台正中空无一人。
台下错落摆着犀角嵌螺钿的矮几,那些戴青铜饕餮面具的看客们,正用缠金丝的指甲叩击玛瑙杯盏。
徐南岱嗅到他们杯中琥珀光里浮动的腥甜,像极了掺着曼陀罗汁的鹿血酒。
“你这小厮今个儿怎么冒冒失失的,还不赶快带上面具,以免冲撞了贵客。”
闻声回眸,眼前出现一名犹如鬼魅般的玄衣侍者,其脸上戴着银质面具,仿若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伸手递给她一张同样的银质面具。
再一抬眼,这里的侍者们皆如此装扮,而对方显然已将她视为今夜上值的一员。徐南岱瞬间明悟,原来这银色的面具,是为了与贵客们区分开来。
徐南岱顺从地接过面具,轻轻地将其佩戴在自己的脸上。
台下忽地绽放出一团如晚霞般绚烂的胭脂色光晕。那犀角嵌螺钿的矮几中,亮起一盏红色的油纸灯笼。
一名红衣女子在座位上挑灯起身,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舞台中央,旋即开口。
“诸位客官,夜幕已垂,华灯初上,今晚的表演即将拉开帷幕,大门即将合拢。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各位贵客可以尽情地在这里遨游,这里将成为你们的人间乐土。”
台下人犹如一群被点燃的干柴,早已随着红衣女郎的登台而蠢蠢欲动。
“贵客们中途如需帮助,请大家寻觅各个房间门口佩戴银色面具的侍从,他们将如忠实的向导,带领你们随时离开。
但有一点需谨记,一旦离开秘境便无法折返,你们仅有一次机会。”
紧接着,鱼贯而入的仆从们手中提着一只只签筒下到场内,毕恭毕敬地递到每桌客人们的眼前。
距离徐南岱最近的一位客官,正小心翼翼地把他那如香肠般肥胖的手伸了进去,手指在竹筒中搅动,随机抽出了一支签。
签文上并未写字,只是顶端被染成了如天空般湛蓝的颜色。
“这是什么意思?”
香肠手条件反射看向旁人,轮番一瞧,原来客人们手中的竹签染了各种鲜艳的颜色以作区分。
“诸位贵客,请仔细观察你手中的竹签,看看它顶端染了哪种颜色。
并迅速站到手中举着与你的竹签相同颜色手牌的侍者跟前,统一排队。”
客人们闭口不言,但徐南岱能够感受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雀跃。
很快看客们便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将队伍分散开来,由银面侍从引领着通往幽径。
香肠手的主人站在了蓝色队伍最后方,徐南岱选择跟着他们一道入场。
“各位客官请跟随我来。”
一众看客踏入这全然陌生的环境,嚣张气焰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走出多远,那香肠男便气喘吁吁,呵斥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还要多久才到啊?”
众人顺着仆从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不远处那片河岸。
眼前竟是一座人工打造的水城,人工河的水深足以行船。怪不得即便到了夜里,外面也看不到一丝光线,原来外面所见的那些窗扇,全是假的。
很快,这支队伍被引领着上了船。银面侍从瞥了徐南岱一眼,犹豫再三后,见徐南岱对他轻轻点头,他便也象征性地回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到船尾,撑起船篙,载着十人缓缓向水深处驶去。
徐南岱背对着侍从,不像其他看客那般东张西望,只是僵直着身子坐在船尾,却分明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船行了一段时间,两侧湖面泛起幽幽的绿光,头顶上满是钟乳石,水滴“滴答滴答”地落下。
船上的看客都戴着面具,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也不好交头接耳。
徐南岱趁着光线稍微明亮些,留意观察着周围的人。仅从衣着和气度上,便能分辨出这些人皆是达官显贵。
没过多久,便看到不远处闪烁着光点,河岸边左右各站着一名银面侍从,静静等候。
“各位贵客,如今我们已踏入真正的秘境。接下来,每到达一处口岸,就会有随机几位客官下船,开启你们各自的旅程。祝愿各位玩得尽兴。”
话音刚落,便点了其中三位客官在此处下船。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船又停了两次,每次都分别有两名客官下船。最后,船上只剩下除她之外的三名客官。
他们离开后,船又缓缓前行了一小段距离。眼看着就要到达终点,前方已无路可走。此时,船上只剩下徐南岱和那香肠手之外的另外两人。
直至船完全靠岸,徐南岱跟着那三人起身。
她本想混在人群中间下船,却不想船上的侍从暗中使了个眼色,岸边便有人将她拦下。
徐南岱早有准备,抢这身衣服时,顺手摘下了这人身上的腰牌。她抬手将腰牌举到侍从面前。
岸上的侍从略微扫了一眼,便向船上之人点了点头,示意已确认徐南岱是自己人,那人才放心让她下船。
这秘境虽是除春夏秋冬四苑之外另设的别苑,本是为表演所用,并未涉及太多机密。
只是碧水云天为进入此地的客人设置了门槛,普通人可没有这里的权限。
不过,那些当差的仆役,虽未被拿到台面上说,但只要能确认身份,暗中跑到这里游玩一番也是有的。
于是,徐南岱迈步上岸,步入一片残垣断壁之中。
这一刻,她不禁感慨,原来我们现代人玩的,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