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岱独自呆在房中休养了些时日,期间杨婉每日或早或晚,总要来看看她恢复的情况如何,顺带着开解开解她。
偶尔表哥沈梃也会一并前来,送给她新近得来的新鲜玩意,徐南岱未曾把玩过,就让四喜通通收起来束之高阁。
私下里,三太太与林嫂子也曾议论她受伤过后性格大变,完全不似小时候。
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但实际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和孤僻。
这怪异与孤僻,杨婉归结于这两年的遭遇,也没往深处想。
谁家好好的姑娘,经此一遭,还能当没事儿人一样?
偶有一天,徐南岱也在铜镜之中窥见了自己现在的容貌。
本是极其相似的五官,她仍觉得在镜子中见到的是另一个人。
粉面如霞,玉琢般的人儿乖巧可爱。额前散落的碎发如轻盈的羽毛,半扎的发髻上斜插一只玉簪,再无其他点缀。
镜中之人,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竟然是尚未完全绽放的自己。
虽然行李掉落之后,徐楠岱的衣裳、首饰全都遗失。
进府之后一时间又来不及赶制,徐南岱身边的衣裳首饰都是姨母杨婉给的。
有一些是杨婉怀孕后穿不下的,徐南岱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总比穿越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强上许多。
她只是看着自己扭扭捏捏的装扮,一时觉得好笑,却也没心情再重新打扮。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新的身份没什么信念感。
总觉得这个人不是自己,她只是活在某个梦境之中,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终有一日傍晚,杨婉眼看着徐南岱恢复的差不多,终于可以下地行走。
便开口道:“明日一早,你同我一道拜见咱们老太太。先前你伤的太重不便走动,才打了招呼耽搁些时日,只你今日已恢复的七七八八,再耽搁下去恐怕失了礼数。再者,趁着我肚里这个月份小,我也多走动走动。”
“萧悠省得了,姨母嘱咐得是。”徐南岱淡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精气神不错,杨婉思索之下终想劝上一劝。
“姨母觉得这次见你,感觉你心事重了许多,性子也与之前也不大一样。你心里有什么事定要与姨母讲,千万别闷在心里胡思乱想。”
这段时日,她也大概知道了些基本的信息,眼下正处于一个名为大庸的时代。大庸的历史与自己所了解的历史背景有些相似的地方,但也有些出入。
她不强迫自己跨越时间的鸿沟,这是她与李恻最大的区别。李恻属于时代,忠于信仰,可能唯独不属于她。
而她自己却十分清楚自己的自私,这一点她是承认的。
并没有因为换了个环境而如枯木逢春般换一种心情,更加不想自己明明不好,却要佯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
索性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别人进不来,她也走不出去。
她想为自己争取一些时日,像动物一般蜷缩起来疗伤。
但她也知道,既然自己当初毅然决然选择走进时空仪,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去履行。
她笑着对姨母说:“姨母,我还要适应一下,有难处定然同您讲。”
三太太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母亲,表妹!”
突然传来一道嘹亮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沈梃直挺挺伫立在门口,笑着看向正在说悄悄话的两个女人。
母亲眉眼如画,岁月没有夺去她的婀娜多姿,反而增添了几分独特的神韵。
而表妹林萧悠,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轻盈地飘落在我的心间。
心中竟然涌起一种错觉,仿佛这两个女人都是上天赐予我的珍宝,让他想要将她们永远留在身边。
“母亲,您明日要带着表妹拜见祖母吗?那正好,前日祖籍越州的同窗给我带了些当地的薯粉,我正巧拿去孝敬祖母。明日我同你们一道。”
自己儿子的心思,杨婉哪能不知道,只是她不愿拆穿,事情为时尚早,何况一旦点破,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徐南岱从院里嬷嬷那边了解到,他们口中的沈家老太太身份特殊,原是老爷子沈安公的妾室。
不想原配妻子离世后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大儿子,就将刚入门不久的她,扶侧作正室。
她把那些初为人母的手忙脚乱,都献给了并非亲生的大儿子。
兴许是为了验证算命的说她是有福之人,不久后除了自己生的二儿子以外,接着抚养了死于难产的小妾所生的三老爷沈长淮。
那时候,沈安公忙于公务,不是个贪恋女色之人,也许是身体也跟不上了,后面也没有再纳妾。
而沈老太太最大的烦恼是养孩子,三个儿子年龄差的不多,几乎刚拉扯大一个又接着来一个,一个女人最美的那十几年时间光全陪着三个儿子了。
沈老太太对待诸子一视同仁,悉心教导,从不宠溺,以致国公府三子皆争气,于朝中地位显赫。
然老太太年事渐高,对孙辈却甚是宠溺。
不然薯粉这样看上去稀松平常,却满怀惦念的乡食,沈梃能拿去送给德高望重的老祖母,可见其中情谊。
而三太太杨婉自然知晓自己儿子的另一层心思,她心里明白,儿子想要给祖母送东西固然是真心实意的,但其实他更多的还是担心徐南岱初次在如此庞大的家族中拜见诸位长辈会感到格外紧张。
所以才想着要与她结伴同行,有个照应,也好打气鼓励一番。
杨婉不禁感叹道:“这憨憨还真是有心了啊!”
她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儿子,竟然也有如此细腻体贴的一面。
看着儿子那张略带紧张却又故作镇定的表情,杨婉突然间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决定暂时先不揭穿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看看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什么好东西啊?竟然值得你亲自跑一趟!你让院子里随便一个丫鬟,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就行了。”
沈梃显然没料到自己的母亲会如此不给面子地拆台,他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母亲……我觉得还是亲自去拜见祖母比较好。”
三夫人看了看沈梃,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嗯,你有这份心就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先过来接上萧悠,然后一起到我院里碰面,我们一同前去。”
次日一早,鸟雀清唳。
徐南岱被三夫人叫到自己房中,同她和沈梃一起用过早饭,便起身跟着二人,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徐南岱这才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观察,国公府这幢幢峥嵘平峻的厅殿楼阁、曲径通幽。
考虑到徐南岱身体刚刚恢复,又是初次入府,几人所行的速度倒也不快。
“表妹,那后面是我的院子,你来了这些时日,也未曾去过。这回你好了,可以常来找我玩。”
徐南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道月亮门通往一个方向。
影影绰绰能看出后面描摹出的建筑的轮廓,看上去充满了男性的气息。
徐南岱再一抬头,看到了一处与之前院落差不太多的红墙青瓦各处一方。
心中感慨,初来乍到,不靠匾额上提的字,真的不大能分辨方向。
沿着清翠小径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较为宽阔的景致。
此处放置了假山鱼池,有一道迤逦长廊通向另一群院落。
细微之处,徐南岱还是看出了彼此间的差别。
“表妹,前面是二伯父的院子,再往东面就是大伯的院子,祖母祖父住在大伯与二伯院子中间。那里靠着后山,祖母喜欢安静,祖父常常从那里出去,上山练剑,活动筋骨。”
“别光顾着给你表妹介绍了,有的是时间,耽搁了半晌,眼下赶紧给你祖母请安要紧。”
沈梃再不敢啰嗦,几人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了老太太院里,远远的有下人瞧见她们身影,立即转身向内通报。
待到侍从掀开帘子,迎接几人缓步上前。
徐楠岱已然发现屋内香气缭绕,抬眼便看见窗下的紫檀雕云罗汉床,上铺着红色毛罽,设有黄花梨小几,几上设有青花瓷瓶,瓶中横斜出一枝青竹,偶有几处盘旋而上。
炕上端坐着一位满头银丝略微发福的华贵老夫人,正在低头吃茶。
东西两侧各安置了两把黄花梨圈椅,设有脚踏,坐着年龄约莫40出头的两位妇人。看这身装扮,徐南岱猜测大概是沈家另外两位儿媳。
“儿媳,给母亲问安。”
“孙儿,给祖母问安。”
“给大伯母、二伯母问安。”
老太太将手中正在转动的佛珠放在小几上,笑呵呵冲着三夫人道:“你可仔细着肚子。”
杨婉知道这是老太太的客套话,瞅准时机拉过徐南岱,言笑晏晏。
“快让老太太看看。”
徐南岱屈身上前:“林萧悠见过祖母。”
杨婉另行介绍道:“还有两位伯母。”
“萧悠见过二位伯母。”
沈抚二位夫人也温和的同她打了招呼。
寒暄过后,老太太和蔼可亲的朝着徐南岱招了招手道:“好孩子快上近前来,让祖母仔细瞧瞧。”
徐南岱迈着细步挪身上前,手被对方突然紧紧攥着,拉至榻沿老太太跟前坐下。
老人家一边摩挲着她的手掌,一边上下打量,一边微笑着频频点头。
不久后开口道:“是个标致的丫头。往后在府里踏踏实实住着,再让你姨母给你好好相看个人家。”
沈梃赶忙笑着抢道:“祖母,小六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婚事先不急。”
听得沈梃这段话,两位夫人相视一笑。
“看把这孩子急的,脸都红了。”王氏起了逗弄孩子的心。
老太太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一昧的浅笑。
见祖母没接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梃的笑容眼见快要僵持不住,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开口。
却见母亲朝他使了个眼色开口道:“净想着你妹妹,你给祖母拿什么来着?别把正事忘了。”
沈梃一听母亲这样讲,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个直肠子,却不是个傻子。
“祖母,我有一位同窗,老家和您一样是越州的。正好之前听您说想念家乡,就试着拜托他给您捎带一些那里的薯粉,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您先尝尝,要是觉得好,我再拖他带来。”
“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大夫人周氏温声赞叹道。
说话间,沈梃身边的长随阿九,提溜着麻绳捆成一捆的薯粉,交给老太太的大丫鬟梅香。
“劳烦梅姐姐收好,这薯粉怕潮湿,交给厨房时记得叮嘱,切记务必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存放。”
沈梃虽然憨,但身边的长随是三太太亲自为他挑选安排的,是个实打实的人精。
“谢谢阿九哥提醒。”梅香梅香打趣道。
这两位年岁不大,却是府里的老熟人。彼此之间相互玩笑,也没人介意。
老太太心明眼亮,孙子的长随能这么仔细,恐怕也是受到自家主子十分孝顺她这个祖母而受到了感染。
一时间竟也生出不舍打击的宠溺之心。
“梃儿说的也有道理,你这个小表妹刚来没多久,不光身体需要慢慢养一养,你怕是也没过够当哥哥瘾。”
说到这里,婆媳几人再次相视一笑。
沈梃则是满脸通红,本能的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徐南岱,紧张的观察她的表情。
可惜徐南岱并不是林萧悠,一时间竟也不觉得是在讨论自己。
老太太又拉着徐南岱聊了一会儿家常,让她在府里安安心心住着。
终于快到晌午,老太太要用饭歇晌,几人这才纷纷退出来。
临走前又赏了徐南岱一对红宝石耳铛、一对翡翠镯子、几匹颜色鲜艳的绸缎,一并交给了四喜。
四喜一人完全拿不了这些东西,阿九则有眼力的帮忙分担了布匹,只让小丫头拿着装首饰的匣子。
三夫人起得早,不愿意在园子中久晒,杨婉索性让沈梃带着徐南岱四处转转。
而两个下人抱着老太太给的东西多有不便,便先行回去,只剩下并不相熟的表兄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