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大雨滂沱,山路泥泞,道路上浑水成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偶尔有几条鱼顺流逍遥而去。
“直你娘了个逼,苍天大老爷啊,你没开眼啊?让不让人活啊?你瞎了眼啊!”
吹着今年夏日最暖的风,粗布麻衣的妇人在屋檐下痛心疾首,瞧着六七十步外的池塘被浑水淹没,她泪流满面说着甜言蜜语:“这他娘的日子怎么过啊?我的鱼!全跑了,全跑了,哎呀!”
“狗老天!啊……”
惊雷闪过,那妇人仍旧歇斯底里,恨不能出去把鱼都捞回来,旁边的男子拽着她一言不发,任由她对这不顾人们死活的贼老天继续口吐莲花。
隔壁家的赵母听着谩骂声,不禁叹了口气,洛家的鱼塘淹了,她家的估计也淹了。
都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要雨时,雨不来,去年旱一场,粮食没收成,大伙儿勒着裤腰带啃存粮,眼巴巴地等今年。
可老天爷不长眼啊,这雨没日没夜的下,是生怕大伙儿存粮用不完,如今路成了小河,鱼儿打了水漂,地里庄稼自也难以幸免,还能躺在田地里没被带走,就算谢天谢地。
许是老天爷听不得骂,那没日没夜的大雨也得了消停,浑水慢慢退却,默默还了大伙儿一片泥泞不堪。
大伙儿忙着去田里头,瞧瞧有没有倒的庄稼能不能扶,有人背着篓子在村里头的路上眨着火眼金睛,争先恐后捡着不知哪里冲来的鱼。
“啊,这里有鱼!”
“这里也有鱼!”
“这是谁家的鱼?”
“什么谁家的鱼?这哪还知道是谁家的,大伙儿的鱼都被冲走了,别村的鱼也被冲走了,你捡我的我捡你的,谁捡到算谁的,就当是老天爷的赏了…哈哈哈哈……”
“我满塘的鱼啊,这点哪够满塘的鱼呀…冲走我一塘的鱼,给我几条死的,赏他娘了个逼……唉,好大一条鱼…”
……
“北边又打过来了,招兵了,招兵了,保家卫国哈!”
县里的募兵公告处,笔墨齐全,有文吏坐于案后,待那心怀家国的铮铮男儿们来报上姓名,便在名册上添上几笔。
这些年大景的军队虽时常被其余三国笑话,但从军入伍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的确是笔不错的好买卖。
尤其是被打的一蹶不振后,当兵的好处就越发多了。
凡大景子民,只要心甘情愿从军入伍,三年内家中男丁不复征,免徭役赋税各两年,送十担柴,米十斗。
一斗十二斤,一钧三十斤,四钧一百二十斤,足足一石米。
对于无数只能陪着至亲一起等着被饿死的人来说,真真是春秋大梦都不敢这么做。
十斗米,便是让他们立刻去死都有人上赶着来,何况从军还能继续拿银子拿粮食?
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排队过来,其中一名负责写名的文吏满脸惊讶看着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安,你要从军?”
那书生点点头,文吏却摇了摇头:“你爹娘知道吗?”
书生摇头,他胸有成竹问:“你兄嫂也不知吧?”
书生皱眉:“我说我要从军,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按大景新律,男儿满十六可从军,只要不是家中唯一男丁,无须征得长辈同意,真真是宽进严出,落名不悔。
“嘿,你这小子。”那文吏理直气壮:“别意气用事啊,从军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你真晦气。”书生缓了缓道:“刘大哥你不用为我操心这么多,我来这儿自是想清楚了,回去顶多挨顿骂,但你要是不同意,小心挨军棍哦。”
刘大哥皱眉,的确无任何缘由不将他名字填上去:“那好,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这些就都免了吧。”书生很是无奈:“你不是知道吗?我姓赵,名安,字长宁。”
刘大哥不语,只默默将赵安户籍姓名写在册子上。
……
“吃饭了。”
赵家村三四百人,每隔几十上百步便有房屋,正是起锅造饭的时候,处处春烟袅袅。
赵安刚走到村头屋前不远处,赵四妹从灶房里走出来恰好瞧见自家三哥,赶忙叫了句:“三哥?三哥吃饭了,娘,爹,三哥回来了。”
“好。”
一家围着加了鱼的麦饭粥,吃得津津有味,只是这麦饭粥着实难咽了些,饶是加了鱼,也仍旧难以入口。
赵安勉强吃了一碗,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这么点怎么能吃得饱?你平常吃上两三碗才够。”赵母“啧”了一声:“你正长身体,吃这么点可不成,来……”
她这儿子在城里念书,平常不归家,水刚退却便急急忙忙赶回来,也算有份孝心。
他可能吃不惯这些,可家里就这些了,实在没有更好的。
“快吃吧。”赵大哥说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麦饭粥。
赵大嫂和赵四妹沉默不语,赵安看了看母亲,端起碗筷,慢慢勉强又吃了一碗。
瞧几人吃的差不多了,他起身在桌边朝着双亲下跪:“父亲母亲,我从军了。”
“啊?!”
满屋皆惊,赵父皱眉,重重放下碗筷:“投什么军!”
“恕孩儿不孝。”赵安神色平静:“可我已经在投军处过了名,这次回来是来告知你们一声,过两日就走。\"
屋中寂静无声,赵大哥却已泪满眼眶,他这当哥是个没用的,对弟弟毫无帮衬,也就只能使使蛮力,种种地,虽然能打猎,可如今不景气,山上的猎物都少了许多。
赵安低着头,有些不自在:“你们不能阻止我,要不然按大景的律法……”
他还未说完就被赵大哥抱了个满怀,赶忙推开他:“哥你干什么?我又不是嫂子!”
赵母和赵四妹忍不住笑,只觉莫名其妙的赵大嫂低下头,羞红了半张脸,赵父咳嗽一声:“亏你还是读书的人,怎么说话这么没轻重?”
赵安无言以对,此番话的确不妥,可这能怪他吗?
还不是某些人,有时竟不管不顾的在人能见的角落胡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恩爱夫妻,明目张胆羡煞了整个村子。
赵大哥被推开后微微皱眉:“你都不跟家里说一声。”
他故作混不吝道:“我跟你们说了我还能出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