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笙有些好笑的看着言御落荒而逃,支着下巴,嘴角勾引,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意。
“嘶,这可真是细皮嫩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养好。”许意笙轻声的嘟囔,往枕头上一躺,又惊呼出声,“什么东西藏枕下了。”
伸手一摸,摸出一叠熟悉的粉色信封。怔愣了一下,好奇的抽出一张信纸。
信纸只剩下半张,字里行间都是一些家常小事。
譬如,‘小七最近跟厨子学了道点心,品相极佳,不堪入口,待你回来,可叫他不要再做了。’
又譬如,‘喝桂花酒时,我总是想着,若能与你同饮多好。喝多后又想着,若能见见你也是好的。’
‘院里桃花开的正好,可惜路途遥远,送到你手上时,估计都落了。愿京城的桃花,能等来草原的风。’
那些畅谈国事的部分都被裁掉了,留下这些字字句句的思念,可见言御对此并不是木头。
一夜好眠。
许意笙睁眼,小七已经候在帐外。
“小七。”扬声叫道。
“主子。”小七走进来应了一声。
“去帮我寻柄刻刀来。”许意笙说道。
“是,主子。”
“还有,给我找些木料,有废铁更好。”许意笙道。
“是。”
一连在木料上练习了三四天,许意笙才趁着月色拿起言御的佩刀,虔诚的,认真的,一笔一划,将言御的名字刻上去。
饶是提前练习过,在刀上总与木料上不同,笔迹不似在木料上那般飘逸,棱角分明,带着几分萧瑟冷意。许意笙有些不满。
言御正等在帐外,他知道今晚小七将自己的佩刀拿过来的事,想起前两天许意笙提的,要给他的刀刻字,便悄悄过来在这等着。
许意笙抚着那两个字,苦恼道:“怎么这般丑,一点都拿不出手。”
言御在帐外,闻言勾了勾嘴角,仰头望天,以往觉得有些清冷孤寂的天空,也因某些人的到来,染上了些许温馨。
又在营上待了五日,许意笙大腿内侧的肉才全部结痂。
“方大帅,下官是来辞行的。”许意笙穿戴整齐,显然已经做好了打完招呼就离开的准备。
方大帅好奇问:“侍郎可有跟言御说?”
许意笙笑道:“留了信。”
方大帅打量许意笙良久,问道:“许侍郎跟言御,交情匪浅?”这些日子,言御回营比以往都要频繁。
回营后也是呆在帐中时间最多,可想而知是因谁如此。
许意笙目光坦荡的迎向方大帅,“下官所求,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下官所奉之主,应是圣明神武,真心爱民之辈。”
许意笙没有直接说什么我只效忠于言御这种话,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心,听的人感受最为重要。
方大帅看言御的目光果然不同,大老粗的汉子沉声道了句,“许侍郎大洁。”
许意笙拱拱手道:“大帅谬赞。下官同大帅知会一声,就准备启程了。”
方大帅点点头,“许侍郎去意已存,我也不便多留你。祝侍郎此去,可心想事成。”
许意笙微微一笑,“借大帅吉言。”
上马时,许意笙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他也知,身后没有想见的那个人,摇摇头,甩开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情,“驾。”
言御回营时,还不知许意笙已经走了,手里拎着两壶酒,一把掀开了帐帘。
“意笙,我回来啦,看我带的上好的马奶酒,你尝....”声音渐渐变小。
帐内一眼望穿,不见人影。
言御想到什么,有些僵硬的走到桌前,果真看到一封信。眼底失望之色浓郁。
‘不辞而别,甚感抱歉,然,盛世未定,心感不安,吾在京城备好桂花酒,待君归,定扫榻相迎。’
言御紧抿着唇,捏着信纸的手有些僵硬,另一只手抚上腰间的佩刀,指腹在那个名字上不断摩擦,两壶酒最终全都进了言御的口中。
回去的脚程慢了许多,也就有时间看看路边风景。许意笙指了指路边荒废的田地问道:“小七,你可知这附近是哪座城?”
小七拧着眉思考,倒是旁边的小兵笑着回道:“禀大人,这是戌城地界。”
看着荒废的田地,许意笙心底总有股不好的预感,一时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行了四五日,路上一波又一波的流民让那股不安愈发大起来。
许意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困惑,下马拦住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老人家,留步。”
被挽留的老头神情恍惚,一时没有回话。
“老人家,老人家?”许意笙又轻唤了两声。
看着许意笙身上的精细衣袍,老头干裂的唇瓣嗡动,强撑着身体想要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许意笙连忙扶住,“不必,老人家,我有些事问你。”
看了看老头干涩的唇瓣,许意笙又道:“小七,拿些水来。”
“老人家,我们坐路边,喝点水,慢慢说。”许意笙将人扶到路边坐下。
老头忙不迭的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人想知道什么就问,草民知无不言。”
许意笙问道:“老人家,我从北方一路走来,越靠近京城,流民就越多,您可知都是从哪里来的?”
老头叹了口气,“老朽是自冶城而来,大部分流民也都是冶城、戌城的。”
许意笙皱眉,继续问道:“冶城可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何至于抛弃祖地,流落至此?”
老头顿时眼泛泪花,哽咽起来,“大人有所不知,昙洲知府今年收加强了田税,是往年的三倍,草民实在交不上啊,现在良田不是在商贾手里,就是在地主手里。没有田种,交不上赋税,活不下去了呀。”
许意笙想起之前赶路时遇到的那些流民,竟是这般被剥削的。强压着愤怒,轻声宽慰道:“老人家,昙洲知府之事,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您可愿与我一同进京面圣?”
“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带上一位身体抱恙的老人,脚程却没慢上分毫。不过五日,许意笙就已到京城。
“小七,将翁老带府上安顿下来。我先进宫复命。”
“是。”
许意笙换上朝服,戴上官帽,卷着提前写好的折子。心中暗忖,也不知皇上对昙城知府加重民税一事会有什么看法。
“可是许侍郎?”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福禄,笑着问。
许意笙颔首,“下官前来复命,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福禄道:“许侍郎客气,皇上今日得了消息,一直在等你呢。许侍郎直接进去便是。”
许意笙心中不解,却没多问,“多谢公公,下官先进去拜见皇上。”
踏进御书房,许意笙才发觉殿内还有端王,正在与皇上闲谈,殿内氛围很是愉悦,带着几分平常家父慈子孝的味道。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安。”许意笙行了个大礼,头深深的伏在地上。
“免礼,许侍郎,此行辛苦,福禄,给侍郎赐坐。”皇上年过五十,声音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颓丧感。
“多谢皇上。”许意笙起身,头抬起一瞬,眼底闪过惊讶,又道:“下官拜见端王,不知端王殿下在此,险些失了礼数。”
端王嘴角笑意加深,“不必多礼,今日是本王叨扰父皇了。”
皇上淡淡的扫了一眼端王,视线又停留在许意笙脸上,眼底带上几分兴味,“许侍郎,可是朕亲笔题名的状元郎?”
许意笙脸上挤出一抹红晕,“皇上抬爱,正是微臣。”
皇上笑道:“哈哈哈,民间不少传闻,都是夸你这个状元郎长得比探花郎还俊俏啊。”
许意笙面色一僵,有种不想听接下来的话。却又不能堵皇上的嘴,只得被动的听皇上继续说。
“探花郎如今已娶了妻,状元郎可有中意之人啊?”
许意笙起身,认真道:“回皇上,微臣暂无打算,微臣此去边关,路上见识颇多,甚有感触,还请容微臣禀明。”
皇上虽然面色不太好看,却还是挥了挥手道:“说吧。”
许意笙细细将路上见到的那些流民和翁老提起的知府擅自加重赋税一事说明,期间数次偷瞄皇上的表情,最后失望的低下头。
他早该知道,没用的。
路上的时候,许意笙就知道了昙洲的知府是端王一脉的人,端王有个妾室,正是知府的女儿。
这么看来,知府手上的那些钱,指不定进了谁得口袋。
许意笙朝服下的手捏紧,厌恶的情绪差点藏不住,“臣恳请,还昙洲百姓一个安宁。”
许意笙的头深深的埋在袖子上,他不敢起身,他怕自己脸上的愤懑被看出来。
皇上和端王的脸色都不好看,盯着许意笙的背看了良久,端王率先开口道:“许侍郎,还是不要什么人的话都信了,本王可从未听说什么加重赋税一事。侍郎还未查证,就往父皇面前捅,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许意笙紧抿着唇没有回答,身体却因愤怒颤抖起来。
皇上和端王却以为许意笙是知道害怕了。
皇上不紧不慢说道:“朕念许侍郎一片为民之心,此事不必再提。将折子放下,自行出宫吧。”
许意笙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沉声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