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救人!”
顾知行催促道。
大夫叹了口气,吩咐药童:“去准备止血散,再熬一碗参汤吊住她的气。”
顾知行跪在榻边,看着大夫给沈今棠清理伤口、包扎,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
她的血止住了,可人依旧昏迷不醒,老大夫说,能不能活,还得看天命。
“你什么意思?”顾知行追问道。
“血是暂时止住了,可这脑袋里的伤……”老大夫摇头,“不好说,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顾知行心脏猛地一沉,一把扣住老大夫的手腕:“什么叫不好说?!你必须治好她!”
老大夫被他捏得生疼,龇牙咧嘴地甩开他:“你凶什么凶!她这伤得用上好的药材养着,我这小医馆里根本没有!就算有,你也买不起!”
顾知行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老大夫说的没错——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算去抢,也未必能活着把药带回来。
顾知行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死死盯着老大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喉结上下滚动。
老大夫被他盯得发毛,下意识往药柜方向退了两步。
“你、你别乱来啊!”老大夫声音发颤,手指悄悄摸向柜台下的铜铃,“这丫头伤在要害,你就是杀了我……”
话没说完,顾知行突然抬手。
老大夫吓得一哆嗦,却见他只是重重抹了把脸。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凶狠的神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更沉的东西。
老大夫怔住了。
他看见这个年轻人的手在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压到极限的疲惫。
顾知行低头看向昏迷的沈今棠,她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河水的痕迹,睫毛在油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我……”顾知行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他忽然想起坠崖时沈今棠死死拽着他,想起湍流里她散开的发丝。现在她的命就悬在这老头手上,而他现在流落在这个小镇上,没钱没权,什么都没有,学不了文人骚客吟诗唱曲,也做不了官善谋善断,只有一把子力气,能干些苦力活。
老大夫看见他膝盖微微发颤,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量。下一秒,这个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求您。”顾知行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声音闷闷地传来,“救她。”
沉默片刻,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夫,我求你。”他声音沙哑,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先救她,钱我会想办法……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只要你救活她。”
老大夫愣住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耍横的,见过哭求的,可还没见过前一刻还凶神恶煞要杀人,下一刻就直接跪下来磕头的。
他盯着顾知行看了半晌,忽然注意到他身上的伤——肩膀的箭伤泡得发白,腰腹还有一道狰狞的刀口,血痂被水泡软了,又开始渗血。
“你自己都快死了,还管别人?”老大夫皱眉。
顾知行头都没抬:“我死不死不要紧,但她不能死。”
老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行吧,我先把她的伤稳住,但药材你得自己想办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儿干活抵债——挑水、劈柴、碾药,一样都不能少。”
顾知行重重磕了个头:“多谢。”
老大夫摆摆手,转身去配药。
顾知行跪在地上,听见沈今棠微弱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终于缓缓直起身。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沈今棠能活下去!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在这半个月里他的日子很单一,除了像行尸走肉一般的干活,就只剩下了一点点微弱的希冀,希望沈今棠醒过来。
但是大夫也说,沈今棠后脑被重物击中,很有可能是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劝顾知行早做打算,毕竟每天的药钱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不相信,也坚决不肯放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知行就被药童用扫帚柄捅醒了。
“起来!水缸都见底了,还不快去打水?”药童叉着腰,趾高气扬地踢了踢他蜷缩的草席。
顾知行睁开眼,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沉默地爬起来,拎起水桶就往外走。
清晨的井水冰凉刺骨,他打了十几桶才把医馆的大水缸灌满,掌心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
刚放下水桶,老大夫的徒弟又扔过来一把斧头:“柴火不够了,去后院劈。”
顾知行抹了把汗,一声不吭地往后院走。
斧头起落间,他腰腹的刀伤又裂开了,血渗出来染红了粗布衣裳。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劈着,木屑飞溅到脸上也顾不上擦。
医馆的人起初还忌惮他——毕竟那天他单手就能把诊桌拍裂,眼神凶得能吃人。
可这些日子下来,他们发现不管怎么使唤顾知行,他都照单全收。
让他去掏粪坑,他就去掏;让他扛药材,他一声不吭扛上就走。
渐渐地,所有人都开始变本加厉地使唤他,仿佛要把之前受的惊吓全讨回来。
“喂,哑巴!”午饭后,药童把一盆脏纱布扔到他脚边,“把这些都洗了,不洗完不准吃饭!”
顾知行蹲在井边,麻木地搓洗着沾满脓血的布条。
冰凉的井水泡得他手指发白,伤口泡得发胀,可他的思绪全在里屋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沈今棠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她会不会冷?
——她什么时候能醒?
天色擦黑时,他终于干完了所有的活。
医馆的人施舍似的扔给他半个冷馒头,他囫囵吞下去,立刻轻手轻脚地溜进了沈今棠的屋子。
油灯如豆,映得她脸色越发苍白。
顾知行在木盆里兑了温水,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她的脸和手。
“今天……后院的桂花开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她,“你闻到了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顾知行继续擦着她纤细的手指,沈今棠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心头一酸,用帕子一点点擦洗干净。
“等你好了……”他喉结滚动,“我带你回京都。你不是最爱吃东街的糖糕吗?我买给你,买一筐……”
窗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噤声。
老大夫推门进来,要给沈今棠施针清淤血,看到他满眼血色守在床边,不耐烦地挥手:“出去出去!别在这儿碍事!”
顾知行抿了抿唇,最后看了眼沈今棠,沉默地退了出去。
夜风很凉。
他蜷缩在门口,听着远处野狗的吠叫。
其实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带着沈今棠连夜回京都。
可是……
他摸出藏在草堆下的半块饴糖——这是昨天帮街口阿婆搬货时,阿婆塞给他的。他舍不得吃,本想等沈今棠醒了给她。
糖纸被体温捂得发软。
顾知行望着窗外的月亮,轻轻攥紧了拳头。
——再等等。
——至少要等她能经得起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