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又问:“窈窈做的噩梦,她能记得梦到了什么吗?”
明安想了想,回道:“说手疼脚疼,有什么东西咬她,可我仔细瞧过,手脚并无异样。”
明舒眉头微蹙。
亡魂的阴气里,往往也带着亡魂的某些精神执念。
如果窈窈真是因沾染亡魂阴气而发高烧,那极有可能身上也带了这些精神执念。
带着执念的阴气伤害的是窈窈的魂魄,身体上是瞧不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从宫里回来,她得赶紧去瞧一瞧窈窈。
想到这些,明舒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原本她去见明斐,只是为了让长姐安心。
来东晟之后,明安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护佑弟弟妹妹。
虽然嘴上没说,但明舒知道,长姐希望他们姐弟之间和睦——即便是面上的也好。
她与明斐合不来,却也没有什么仇什么怨,只要明斐不咄咄逼人,她哄一哄明斐也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因此,她才主动提出这一趟宫中之行。
如今听长姐这么说,明舒身为风水师强大的第六感却又回来了。
不是什么好预感。
东晟的皇宫大致分外、中、内三层。
外层是皇帝近臣办公的地方,有钦天监、翰林院,还有六部尚书的议事厅。
中层是皇帝开朝会的紫宸殿,接见百官的御书房,以及寝宫。
内层,也就是所谓的后宫,才是皇后以及妃嫔居住之处。
马车不能入皇宫,故而明舒和明安在宫门口便下了车,乘坐轿撵穿过外、中层,抵达后宫的宫门口,下轿撵,随宫侍步行去往栖霞殿。
宫墙很高,宫道很长,明舒走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今日天晴,云层也不厚,日光倾洒,明媚又灿烂。
按理说,阳光落在身上应该是暖的。
可明舒却几乎感觉不到。
她如今没有修为,无法用清气去感知阴气,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儿阴气很盛。
这不正常。
虽说因权力之争,死在宫中的人不计其数,经年累积,阴气和怨气不会少,但皇宫也不是寻常的地方。
其一,皇宫的选址和营建,由天下顶级风水师勘探和调整过;
其二,皇族的龙气乃天下至阳之气,可消阴邪祟气;
其三,即便上述两点出了问题,历代钦天监官员也不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自然会化解掉宫中过盛的阴气。
所以,这大白天的,按理说不应该如此阴冷才对。
明舒愈发谨慎起来,仔细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穿过长长的宫道,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便到了栖霞殿。
明安说皇帝宠爱明斐,的确不假。
栖霞殿位置好,离皇帝寝宫也不远,明斐更是一人独居一处宫殿,可见圣眷正浓。
刚跨入殿中,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吹得明舒不由打了个冷战。
身边的明安赶紧替她拢了拢披风:“这宫里确实比外面冷些,也是我不谨慎,你身子还未痊愈,不应带你来宫中。”
明舒笑着宽慰长姐:“无妨,我又不是纸糊的,哪能风一吹就倒?”
心里却一凛,原来长姐早就留意到宫里冷。
她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栖霞殿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有情调,花草树木假山,无一不精致,细细瞧去,仿佛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不过,美则美矣,却没有什么让人留有记忆的点,简言之“空洞没有灵魂”。
与傅直浔打造的东院相比,不值一提……
正想着,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明舒的思绪:“长姐来啦!”
明舒循声望去,只见明斐身着赤金华服,由宫女搀扶,正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
她便和长姐上前,按着宫规行礼,明斐赶紧伸手阻止了明安,却没有拦住明舒。
明舒这一礼就深深行了下去,维持了好几秒,才听见明斐不冷不热的声音:“傅夫人不必多礼。”
明舒平静地回:“多谢娘娘。”
明安脸上的笑当即散了。
这时,宫女取来一件白色貂裘,仔细替明斐穿上:“娘娘身怀龙嗣,小心受凉。”
明斐用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指,装作随意地抚了抚高耸的云鬓。
明舒这才注意到她那套价值不菲的红宝石头面,不由微微抿了抿唇——实在是怕笑出来。
为了显摆那身蜀绣华衣,明斐也不怕冷。
等显摆完了,才装模作样地穿上貂裘。
明斐扫了一眼明舒:“这大冷的天,傅夫人就穿这么薄的披风?”
明舒一点都不想在宫里出风头,也不想给傅直浔惹是非,故而今日的穿着都是普通的锦缎,不失礼却也不出挑。
未等明舒回话,明斐继续自说自话,“也是,傅大人虽说升了官,可终究只是个吏部郎中,俸禄自然是买不起皮裘披风的。本宫那里还有几件闲置的羊皮、兔毛披风,等会儿你选一件吧,出去见人,总不好太过寒碜。”
明安忍不住要开口,明舒抢先一步:“谢谢娘娘,臣妇恭敬不如从命。”
明斐似对明舒的反应颇为满意,这才转头对明安笑道:“长姐来得巧,皇上送的两盆墨菊刚好开了,我们去好好赏一赏。”
又装作随口说了一句,“墨菊珍贵,只有宫中和东宫才有,傅夫人也可开开眼界。”
明安:“……”
明舒:“……”
傅府东院有一排墨菊,上回明窈来,跟大山小树玩过家家,还不小心拔掉了两棵。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我不是故意哒……”
傅直浔也只笑了笑:“两棵够不够?要不要再多拔几棵?别拔光了就行,不然你三姐姐没花赏了。”
明舒就怀着“开开眼界”的心态去赏一赏。
结果还真是开了眼界。
御赐之物,就这?
颜色不够正,开得也无精打采,完全没有菊花傲立霜雪的风骨。
还不如明窈随手拔的那两棵开得好!
明安不想看明斐小孩子似的显摆了,便道:“外面冷,三妹妹先前大病了一场,还没好透,我们进去说话吧。”
明舒赶紧道:“我没事,娘娘这宫里的花开得好,外面没机会瞧见的,我好好瞧一瞧。”
用眼神向明安示意:咱们不要惹孕妇生气,让着她。
明安见明舒一点都没上心,便也没再坚持。
于是,两人便默默地看明斐炫耀,听她说栖霞宫里的东西有多稀罕:
“那两棵六角红,原本是种在勤政殿前的,皇上见我喜欢,便特地命花匠移种了过来。”
“皇上嫌假山太大,挡着我视线,着人去掉了三分之一。”
……
明舒一边听,一边查看栖霞殿里的风水。
看着没什么问题,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明斐指着东南角光秃秃的竹架:“皇上听说我喜欢吃葡萄,便派人搭了葡萄架,等春天的时候移了苗过来,夏日便能结葡萄了。”
明舒眉心一跳,眸光骤然沉了下来。
在风水上,葡萄乃属阴之物,在孕妇的院子里种葡萄,这不是讨孕妇欢心,是给孕妇添堵——堵着她平安生下健康的孩子。
明舒靠近明安,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瑶瑶说见到上面有人在走动的墙是哪一面?”
明安用眼神指了指葡萄架后的那一面。
明舒心中一凛,果然不出她所料。
葡萄还没种下去,但葡萄架已经有了聚阴的能力。
这足以说明,栖霞殿里,布了一个很高明的风水阵。
她如今没有清气,无法去感应阵法。
但她能确定,葡萄架的搭建,假山的修整,都跟这个阵法有关。
明舒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明斐脸上。
明斐画了很明艳的妆容,遮去了脸上的憔悴。
可明舒瞧的不是她皮相,而是她的面相。
进宫前,明斐的面相显示为大富大贵,如她自己所言,前程似锦。
如今这副面相却呈现了颓败之色。
仿佛那两盆墨菊,虽在寒冬腊月里盛开着,但已有凋谢的迹象。
明斐也是如此。
如果明舒修为还在,她能瞧得更清楚些,甚至算出危机所在,进而想办法化解。
可现在,她却只能看到这一步。
明斐见明舒盯着自己,面露不悦之色:“傅夫人,你瞧着本宫做什么?”
明舒骤然回神,随口道:“娘娘的胭脂特别好看。”
明斐眼里的不悦顿时消散,语气里满是骄傲:“那是自然,此乃进贡之物,整个后宫也只有贵妃、丽嫔和本宫才有。”
明舒有些纳闷:“皇后娘娘都没有?”
明斐:“皇上只赏赐给了怀有龙嗣的妃嫔,皇后又没怀孕,不需要这种只适合孕妇使用的胭脂。”
这下,明舒是彻底地惊了:“贵妃……也有孕了?”
林贵妃乃是三皇子的生母,都年过四十了,在古代这个年纪还能怀孕的,着实不多见。
而明舒这时也终于记起:在她看的小说里,从梵音公主入东宫到死去,后宫里并没有新添皇子公主。
也就是说,林贵妃的孩子并没有生下来。
那么,明斐的呢?
虽说她的入宫偏离了故事剧情,可她腹中的孩子,能平安诞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