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话锋一转:“不过,这次朔州之行,我的身份暴露了。文宣帝不会信任一个亡于东晟的皇族后裔,他同意我做监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接手钦天监后,怕有诸多阻碍。”
傅直浔:“此事不必担心,你的身份没有暴露。”
明舒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那日虽然混乱,但她记得带太子入星斗阵时,她没戴面具,秦楠肯定认出了她,其他官员应该也是。
傅直浔却回她:“没有官员提及你曾是梵音公主的身份。”
明舒越发惊讶:“太子妃秦楠也没有?”
傅直浔摇头:“没有。”
明舒便不懂了。
官员们兴许是敬佩她,也兴许是出于别的考量,但秦楠肯定不是——即便是不再有什么纠葛的这辈子,秦楠依然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敌意。
傅直浔淡淡道:“你想秦楠死吗?”
明舒一怔。
傅直浔:“既然是祸患,不如早些除去。是我动的手,与你修行无关。”
明舒苦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跟我动手有什么差别?”
“暂时不必。她是镇国大将军最宠爱的女儿,秦家将她嫁入东宫,便是指望她日后以皇后的身份,维持秦家的荣耀。”
“这也是文宣帝对秦家的一个恩典。但反过来,秦楠又何尝不是文宣帝牵制秦家的一枚棋子?秦家在外若有反意,秦楠便是第一个被杀之人。”
“如今秦家征战鬼国,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不要破坏文宣帝与秦家之间平衡和牵绊为妙。”
傅直浔并不认同这些。
浑水才好摸鱼,他也想瞧瞧镇国大将军与文宣帝翻脸,文宣帝众叛亲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的样子。
不过,明舒不想看当年北疆战事重演,那便留着秦楠的命吧。
“好,我已着人看紧她。不过——”
傅直浔话锋一转,“你的身份暴露也无妨。”
明舒认同地点头:“只是会麻烦些而已。”
傅直浔看着她:“我的意思是,这些问题我都会替你扫除。”
他轻叹一声,“音音,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也可以把麻烦事都交给我处理。不要觉得亏欠我什么,你就当之前替傅家、替我做的那些事,如今来收报酬了。”
“当然,我更希望你能依赖我。从前没人替你担事,你不得不都靠你自己,但如今有我,你大可懒散。”
明舒沉默了下:“我依赖你,那你依赖谁?”
傅直浔眸色渐转幽深,盯着明舒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艳若晚霞:“音音希望我依赖你?那好,以后我们家里的事,就交由你操心了。”
明舒微皱眉头:“说正经事呢,不要嬉皮笑脸的,严肃些。”
傅直浔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发想逗她,可终究怕她生气,还是忍住了想去摸摸她头的冲动,换成一张跟她一样严肃的脸:“如果你任监正,推演和测算应该没问题,可如果要解灾呢?你修为还没有恢复,怎么解决?”
明舒不假思索:“找清虚!他如今修为突破三阶了,又有阴阳眼,加上我从旁指点,解灾之事不成问题。”
傅直浔不置可否,对于清虚,他实在算不上信任。
但眼下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微微一顿,他道:“既然决定了,那便如此吧。不过你的身子还得养一阵子,过些日子再去钦天监。”
明舒“嗯”了一声。
这事她没法逞强,一直犯困的确是个问题,得尽快想法子解决一下。
方才一直在说事还好,一想到这里,困意又上涌,她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傅直浔见此,起身去唤木樨进来服侍。
明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脱口而出:“傅直浔……”
傅直浔转过身来,等她下文。
他目光柔和,不复曾经的清冷与嘲讽。
他站在距离她不过一丈多远的地方,她甚至能清楚瞧见,他幽深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微微错愕的脸。
屋子里烧着地龙和银丝炭,博山炉点着沉香。
温暖如春的室内有些热,清幽的香气也变得浓郁。
明舒呼吸一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叫住他。
“没什么,早些休息。”她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
明舒暂时没有去钦天监,傅直浔却是去了吏部上任。
东晟的吏部下设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吏部司乃四司之首,主官为吏部郎中,次官则为吏部员外郎。
傅直浔任吏部司郎中,次官也是熟人,便是一同去朔州治水的员外郎安思桓。
傅直浔升得太快,年纪轻,资历浅,吏部又是六部之首,里面的官员个个都傲,除了安思桓会帮衬他一些,大部分吏部官员着实没将他放在眼里。
傅直浔一反在翰林观时的低调,锋芒毕露,恩威并施,短短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在吏部站稳了脚跟。
收拾人的事,傅直浔一向驾轻就熟;吏部的职务,他也很快上了手。
只是每日都很忙,早出晚归。
但不管如何,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回府陪明舒吃晚饭。
有时候吃完还得继续折回吏部继续忙。
程氏忍不住跟明舒感慨:“真瞧不出啊,三少爷还有如此居家好男人的一面,真是傅家的一个异类啊!”
明舒有些奇怪:“二伯父才是傅家的异类吧?”
程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两杯酒下肚,就不记得自个家在哪里了!多少次在外喝醉,闹酒疯死活都不肯回来!几个孩子跟死了爹一样,里里外外的事都是我操的心……算了,不同你说这些了,怕你听完对为人妻为人母绝望。”
明舒笑而不语。
她也不劝傅直浔不必每日赶回来。
只是不管多困、多没胃口,她都会在固定的时辰吃晚饭——她没有在等他,她只是让自己的作息规律。
进入三九天,雪一场接着一场。
明安细心,早就瞧出明舒身子不对劲,便时常带着明窈来傅府看明舒。
闲话家常时,也会提起宫中的明斐。
“前些日子,我去看过阿斐,她这一胎怀得很是辛苦,人瘦了一圈不说,精神也不太济。不过皇上待她倒是极好,也不许那些妃嫔去打扰她……”
明舒想了想,开口道:“长姐什么时候去瞧二姐,我同你一起去。”
明安道:“与你说这些,只是让你知道,阿斐如今过得不错。”
明舒笑道:“长姐怕我去了跟二姐吵起来?不会,正因为她过得不错,我才要去看看她。”
“进宫时,她那么坚定地跟我说,一定会前程似锦。话都放了,总得再让她指着我的鼻子显摆一下:看到了吗?我如今过得比你好!”
明安也笑了:“你啊,这种事你也上着杆子去?”
又道,“在你眼里,阿斐跟窈窈一样,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明舒装着严肃的样子:“不是,窈窈可比二姐成熟多了!窈窈有了好东西都是偷偷藏起来,不显摆的,还特别抠门。”
明安笑得不行。
回去前,她对明舒说:“我明日给宫里递帖子,定了去的日子,我派人告诉你。”
明舒说“好”。
*
三日后,景王府的马车来接明舒。
车上只有明安一人。
明舒纳闷:“窈窈不一起去吗?这么好的逃课机会,她竟然放弃了,真不像她。”
明窈自打进了学堂,每天早上起来必得吼两句“我不要上学”“我讨厌上学”,然后耷拉着脑袋出门,活像没有灵魂的小鹌鹑。
所以,但凡能不去上学的机会,她绝不会放弃。
比如来傅家,那简直跟被关了几日不出门的狗子一样,高兴疯了。
同理,去宫里虽然拘束些,可与上学相比,那肯定选进宫呀!
明安却道:“窈窈不喜欢进宫。”
“诶?”明舒不解。
明安赶紧道:“不是阿斐说话不好听,也不是宫里的人欺负窈窈,只是每回去过宫里,窈窈总要发烧生一回病。有过两三回后,她就不愿意去了。”
明舒不由警觉起来:“大夫说为何会发烧?”
明安摇头:“大夫也看不出窈窈有什么病,便只能配些退烧的汤药。两三天后倒也好了,就是还会做噩梦。”
明舒脸上笑意全无:“窈窈在宫里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明安仍旧摇头:“没有。每回去,我都只让窈窈在阿斐的栖霞殿里玩,窈窈也很乖,从不离开我的视线……”
似想起了什么,她忽然道,“有一次,她说墙上有人在走动。我知她不会说谎,便特意去看了,不过却是草木的投影,只是看起来像人影罢了。”
明舒虽没亲眼见过,但她知道,小孩子的魂魄浅,容易出窍,而魂魄一旦出窍,便能感应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事。
比如,亡魂。
亡魂的阴气入体,加上魂魄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出过窍,损伤身子,孩子便容易生病。
而发烧便是身体抵御阴邪之气的最快反应。
所以,明窈瞧见的,兴许不是草木的影子,而是宫中的亡魂。
但又不太对,大白天的,宫里又人来人往,阳气盛,明斐的殿里怎会有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