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完,谭怀柯明明没喝多少酒,却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像是被门罗神当头砸下来一块大金砖,着实令她回不过神来。
事关重大,她并没有立刻答应于素封,而是承诺好好考虑一下。
于素封表示理解,说申屠大人近来也在大鸿胪手底下参与草拟西境商路开辟等事宜,她若是想多了解朝廷相关的政令,可以找自家小叔多打听打听。
谭怀柯正有此意,送走他之后,自己盘算了又盘算,终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她傍晚去焉知肆的厨下让人备了十几道菜,又带上刚出炉的烤馕,前往官署去给申屠灼送饭。
这阵子申屠灼时常在官署待到很迟,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原本谭怀柯隐约觉得他在刻意避着自己,只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他专心应考摒弃一切杂念。自从他被授官大行治礼丞,她倒是不觉得二人之间明显疏远了,毕竟他的公务是实打实的繁忙,熬得他形容憔悴眼下发青,连补眠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陪伴家人了。
见他办差太过辛苦,谭怀柯也仗着长嫂的身份,给他送过几次饭菜。
她是鼎鼎大名的焉知肆东家,每回带去的饭菜都无比丰盛,不止能让申屠灼一人果腹,连带着一干同僚也能大饱口福,就连守门的官差都能分到些茶点,更别说孝敬给陶大人的精致餐食了,故而她去官署从未受过阻拦。
谭怀柯和沛儿拎了满满四个食盒过去,官差见着她们就自觉让开了门。
招呼着大家伙吃了顿热乎乎的晚饭,趁着申屠灼小憩的工夫,谭怀柯向他提起于素封的打算,问自己是否要接受邀请,加入广利商会。
申屠灼手指点了点案上的简策,陷入沉思。
那正是有关商会介入西境开拓的建议,前日刚刚草拟完成,尚未呈给陛下御览。而于素封竟已提前找上了谭怀柯,甚至在三个月前指点她破解香铺难题时就布好了这一步棋,此人在经商一道上的先见之明可想而知。
此刻申屠灼也不由暗叹,难怪人家能富比封君,这等眼界绝不是寻常商贾能企及的。
不过涉及谭怀柯的切身利益,他还是觉得要更谨慎些为好。
申屠灼道:“于素封不是江湖骗子,相反,他的信誉向来为人称道,所以我觉得此事可以信他,也大有可为。
“但你也不能在加入商会后任其摆布,西境商路的开辟尚且是个谜局,朝中无人可以断言其后果,就连大司徒和东宫都不敢直接插手干预。所以我们也须得警惕给他人做嫁衣,别到时候协助朝廷和商会干完了活,转眼就被旁人抢了功劳。”
“你说的我也想过,可要如何防着这一点呢?”谭怀柯正是为了这个发愁。
“这是你自己说了不算,于素封说了也不算,得让广利商会中的所有商贾都达成共识,还要上报给朝廷知晓。”申屠灼道,“总而言之,你得要求于素封放给你实权,将商会中所有与边关和西境通商的事宜全权交由你来经手。站得更高,你才能看得更远。”
“我一个半道子加入的胡商,就算于素封肯放权,恐怕商会中的其他人会不服。”
“不怕,我方才为你想过了,我们就这么办……”
-----------------
申屠灼给谭怀柯仔细筹谋,尽他所能为她铺好了后路。这一聊就聊到月上中天,官署里就剩他们这间屋子还亮着灯。
既已有了成算,谭怀柯心中安定不少,笑着调侃:“到底是入了官场的人,如今比从前更会钻营了,哪里还看得出那副纨绔模样。”
一豆烛光映在她眸中,灿然晃动申屠灼的心神。
夜深人静,孤叔寡嫂共处一室,让他竭力压抑的念想如春草般萌发。
谭怀柯跪坐在案前,收拾着吃完的碗盏食盒,衣袖拂过,扬起阵阵撩人馨香。无论是什么熏香,此刻在他鼻尖都恰如欢宜帐中香。
申屠灼喉结滚动,鬼使神差地问:“那阿嫂是喜欢当下的我,还是喜欢从前的我?”
谭怀柯正要起身与他话别,闻言脚下一歪,差点跌倒,连带着刚收拾好的食盒也滑落了盒盖,眼看着里头的碗盏就要倾翻。
申屠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咣啷啷。
盒盖还是滑落到了地上,打着转才停下。
而谭怀柯栽在申屠灼怀中,一时也有些发懵。她感觉到那双有力的臂膀揽着自己,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甚至压得她胳膊有些痛了。
还有那近在耳畔的心跳声,砰咚砰咚,与她自己的一样快。
她闭了闭眼,抬头看向申屠灼,回答他的话:“从前的你不守礼教,肆意妄为,倒也不失为性情中人。而今的你官位在身,一言一行都被人盯在眼里,可还敢吗?”
申屠灼垂眸:“我……”迎着她的目光,他想说我敢,什么官位,什么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何曾在乎过,可他说不出来。
他怕的从来不是那些,而是无法面对自己重获新生的阿兄。
“你不敢了。”谭怀柯嘲道,“虽说我从未奢望过你我会有善果,但我也没有想到,你竟连剖白自己的心意都做不到。无妨,申屠大人自去步步高升,我作为寡嫂也自会与你并肩同行,你我就当是生意伙伴,昔日旧情,我只当会错了唔……”
不等她说完,申屠灼再也按捺不住压抑已久的欲念,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屋外回廊上的灯笼轻轻摇曳,映出两人模糊的剪影。
谭怀柯并未推拒,陌赫女子敢爱敢恨,要比大宣这些被世俗礼教束缚的子民要爽快得多,她早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从不在乎自己是个寡妇。她喜欢谁,想对谁好,只要门罗神不降下一道雷光把那人劈死,就谁也拦不住。
甚至于在她看来,就算自己贪图享乐把名义上的小叔给睡了,而申屠灼碍于颜面不肯给她正妻的名分,那也是全无所谓的。大不了把他一脚踹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反正她又不靠旁人的宠爱活着,她还要参加皇商擢选、忙着去开辟西境商路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掰扯什么礼教廉耻、儿女情长。
打更人路过,惊醒了意乱情迷的两人。
此处到底是官署,他们又各自有重任在肩,这绵长的一吻,已是能拥有的最大温存。
申屠灼道:“不管你信不信,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从前不在乎,而今同样不在乎。只是我仍有心结,无法对你坦诚相待,这对你不公平……”
谭怀柯以指封住他的唇。
她两颊晕红,替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摇头叹道:“偷情虽云乐,却也着实令人提心吊胆,受不住啊。”
申屠灼:“……”
谭怀柯捡起盒盖,提着食盒走了。
外头沛儿也收拾好了其他同僚用过的碗盏,守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嘀咕着说:“大娘子,这官署深夜怪吓人的。方才一阵妖风,吹得灯笼打晃,我看过去的时候,好似看见一个飘忽的人影……”
谭怀柯四下看看:“哪里有人?八成是你看错了,看成那只官差养的肥狸奴了。”
沛儿转瞬就被带偏了话题:“哇,大娘子你是不知道,那狸奴今日吃了六块羊肉……”
屋内,半面伤疤的打更人抱臂站在申屠灼面前。
他斥责道:“你不该这般辱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