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上的短暂喘息很快被了望台上守卫的呵斥打断。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一个粗犷的声音伴随着拉栓上膛的清脆声响传来。几支老旧的枪管从木栅栏后探出,毫不客气地对准了这群狼狈不堪的陌生人。
卡夫卡连忙上前几步,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恶意,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有些颤抖:“我们是从西边鸦巢聚居点来的!我们的家……没了!遇到了怪物袭击,只剩下这些人了!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避一避,我们愿意用物资交换!”
“鸦巢?”栅栏后传来几声低语交谈。显然,他们知道那个遥远的、不起眼的小聚居点。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男人走上前,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眼神锐利而多疑。他仔细打量着坡下的幸存者们,目光尤其在卢卡斯身上停留了片刻——后者虽然经历恶战,但挺直的身姿和手中那把非同寻常的重型手枪都显露出他不一般的身份。
“鸦巢离这里可不近。”刀疤脸首领冷冷道,“你们怎么逃过来的?而且,刚才那边的动静可不小,地下的‘脏东西’好像被惹毛了。”
卢卡斯上前一步,将艾莉森稍稍挡在身后,平静地回答:“我们运气好,而且付出了一些代价。至于‘暗蠕’,”他用了卢卡斯刚才提到的名字,“它们似乎不喜欢靠近你们的镇子。”
刀疤脸首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对卢卡斯能准确叫出那些怪物的名字感到意外。他再次审视众人,目光扫过他们惊魂未定的脸,破损的衣物,以及几乎空荡荡的行囊。
“规矩不能坏。”他最终哼了一声,“尘埃镇不白养闲人。想进来,交出所有武器,接受检查。并且,你们得证明自己有价值,要么有东西换,要么有力气干活。否则,天亮了就滚蛋。”
条件苛刻,但别无选择。
卡夫卡看向卢卡斯,后者微微点头。幸存的鸦巢居民们默默地交出了手中简陋的武器——几把砍刀、磨尖的铁棍,还有那点珍贵的特制火油。卢卡斯也将自己的重型手枪和备用弹匣放在地上,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但他的眼神始终保持着警惕,仿佛随时能徒手拧断任何发难者的脖子。
栅栏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两个持枪守卫走出来,粗鲁地检查了他们的行李(确实没什么东西),又挨个搜身,确认没有隐藏武器后,才示意他们进去。
踏入尘埃镇的瞬间,艾莉森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无形的能量场变得更加明显。它像一层温暖却坚韧的薄膜拂过她的皮肤,与她体内冰寂之力的微寒产生了奇特的相互作用,既非排斥,也非吸引,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共鸣?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她更加确信这个小镇不简单。
镇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和混乱。泥土街道两旁挤靠着各种形态的建筑,从相对坚固的土坯房到破烂的帐篷和窝棚应有尽有。空气中混杂着烤饼、劣质酒精、牲畜粪便和人群汗液的味道。一些面容枯槁的居民躲在阴影里,用麻木或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新来的幸存者。
刀疤脸首领——他自称巴顿,是尘埃镇的治安官之一——将他们带到镇子边缘一处废弃的破棚屋前。
“这里暂时归你们。记住,别惹事,晚上不准随意走动。明天早上,我会来找你们安排工作。如果没活干,或者交不出‘居住税’,就自己离开。”巴顿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留下两个守卫在不远处盯着他们。
棚屋四面漏风,但至少有个顶,能勉强遮风避雨。幸存者们挤了进去,劫后余生的疲惫终于彻底涌上心头,许多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声啜泣或茫然发呆。
卡夫卡强打精神,开始分配最后一点食物和清水。
卢卡斯则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镇子的布局和远处灯火相对明亮一些的中心区域。
艾莉森靠坐在墙角,再次尝试感知体内和周围。冰寂之力安静地流淌,如同冰川下的暗河。而笼罩小镇的能量场……她闭上眼睛,努力将感知延伸。那能量非常微弱,分布却极有规律,似乎源自地下,并通过镇子中心区域的某个东西得以维持和放大。它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古朴气息,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感觉怎么样?”卢卡斯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很低。
艾莉森睁开眼,犹豫了一下,同样低声回答:“这个镇子……有古怪。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这里,能量很古老。而且,它好像……和我体内的力量,有点联系?”
卢卡斯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到了。吉姆的笔记碎片里,除了提到‘暗鸦之瞳’和‘冰寂’,还模糊地提及了一些远古的‘守护节点’或‘圣地’,它们通常建立在能量脉络的交汇点,能自发地抵御荒野的污秽和黑暗。这个尘埃镇,很可能就建在这样一个节点的残迹之上。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暗蠕不敢靠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这能量场非常微弱,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而且,镇上的人似乎并不完全了解它的本质,只是凭借经验知道这里相对安全。”
“那我们要告诉他们吗?”艾莉森问。
“暂时不要。”卢卡斯摇头,“人心难测。我们刚来这里,不清楚这里的势力。贸然透露这些信息,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先观察。”
这时,一阵轻微而规律的金属敲击声从镇子某个方向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低语。那声音富有节奏,仿佛某种工作正在进行。
一个靠在门边、原本是鸦巢工匠的幸存者侧耳听了听,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说:“这声音……像是在锻造?但又有点不一样,掺了别的东西……”
卢卡斯眼神微动:“看来,这个尘埃镇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休息吧,明天会很长。”
艾莉森点点头,压下心中的好奇与不安。她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她不再试图感知外界,而是将意识沉入那片冰寂的深处,尝试去触碰那些一闪而逝的幻象——无尽的雪原、嗡鸣的冰川、寂寥的冰晶殿堂……
往昔的回响,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若隐若现。而她体内的耀光,是唯一能照亮它们的微光。
新的旅程, indeed, 已经开始。而尘埃镇,将是第一个揭示古老谜题碎片的地方。
棚屋内的夜晚并不安宁。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与远处尘埃镇偶尔传来的醉汉叫嚷、不明生物的嘶吼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幸存者们本就脆弱的神经。疲惫最终战胜了恐惧,大多数人蜷缩在角落里,陷入断断续续、噩梦缠身的浅眠。
艾莉森却难以入睡。体内的冰寂之力像一口深井,冰冷却不再抽取她的生命,反而提供了一种奇异的、清醒的宁静感。她能清晰地“听”到那覆盖小镇的能量场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与地底某种深沉、古老的存在同步。每一次脉动,都似乎与她体内的冰髓产生一丝微弱的和弦。
她再次尝试将意识沉入那片冰蓝。这一次,她不再抗拒,而是像一片雪花,缓缓飘落。
幻象变得清晰了些。
不再是碎片,而是一段模糊的“感觉”:刺骨的寒风刮过永冻的冰原,视野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并非死寂,风中似乎夹杂着某种低沉、宏大的……歌声?或者说是冰川移动、挤压时发出的自然嗡鸣,被她的感知赋予了某种旋律性。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攫住了她,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承担了亘古荒寒的、沉重的责任。
然后,那座冰晶殿堂的幻影再次浮现。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高耸入云、浑然一体,仿佛由整块亘古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而非建造。殿堂内部似乎有微光流转,映照出无数棱角分明的切面,冰冷,却散发着一种神圣而肃穆的气息。她甚至能“感觉”到殿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一种同源却更加庞大、沉寂的力量。
呼——!
艾莉森猛地抽回意识,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近乎乡愁般的悸动。那殿堂,那冰原,感觉如此……熟悉。
“你也感觉到了,对吧?”卢卡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极其低微,几乎被风声掩盖。他靠在门框旁,似乎一夜未眠,始终保持着警戒。
艾莉森轻轻“嗯”了一声,犹豫着该如何描述。
“不必说出来。”卢卡斯仿佛能看穿她的思绪,“记住那种感觉,但别完全信任它。往昔的回响可能是指引,也可能是陷阱,尤其是当你不了解其全貌的时候。”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艾莉森忍不住低声问。
“不知道。”卢卡斯回答得干脆,“也许是‘永恒之誓’守护的某个秘密圣地,也许是更早之前的遗存。吉姆的笔记碎片里没有具体记载,只有一些疯狂的、充满崇拜和恐惧的臆想。但可以确定的是,‘暗鸦之瞳’那群疯子追寻的‘暗髓’,试图模仿的,正是那种‘冰寂’的终极形态,却走上了歧路,变成了贪婪的吞噬而非宁静的守护。”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你身上的力量,似乎更接近本源。这也是为什么吉姆……或者说侵蚀他的那个东西,对你如此渴望。对它而言,你可能是毒药,也可能是……盛宴后的终极甜点。”
这个比喻让艾莉森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远处那规律的金属敲击声又响了起来,比夜晚更加清晰、密集。
天快亮了。
棚屋里的人们陆续被冻醒,或者被那敲击声吵醒,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憔悴和对新一天的茫然与焦虑。
不久后,治安官巴顿带着两个手下准时出现,依旧板着脸,扔给他们几块硬邦邦的黑麦面包和一小桶浑浊的井水。
“吃了东西,有力气的跟我走。镇子东边的围墙需要加固,采集队也需要人手去西边的砾石坑。”巴顿言简意赅,“女人和孩子可以去中心广场,莉亚老太太那里总是需要人手分拣药材和鞣制皮毛。干活,才有吃的,才能留下。”
生存的压力瞬间压倒了悲伤和迷茫。幸存者们默默地分食了那点可怜的食物,然后根据巴顿的安排,分成了几组。
卡夫卡和几个相对强壮的男人选择了去加固围墙,伤疤女人则沉默地走向了采集队的行列——她似乎更愿意面对荒野已知的危险,而非困在镇子里。
卢卡斯对艾莉森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巴顿说:“我和她,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他指的是中心广场。
巴顿打量了一下看似虚弱的艾莉森,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一个手下带他们过去。
尘埃镇的白天比夜晚显得更加破败和忙碌。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艰苦求生的麻木和警惕。小镇中心广场是最大的一块空地,中央有一个干涸的喷泉池,旁边聚集着一些摊贩,交易着零零碎碎的物资。
带路的人将他们引到广场角落的一个大帐篷前。帐篷里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和兽皮味道,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但眼神异常锐利的老太太正指挥着几个妇女分拣一堆枯黄的植物。
“莉亚嬷嬷,新来的,巴顿头儿说让你看看能给点什么活干。”带路人喊了一嗓子就走了。
老太太莉亚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用绳子绑着的破碎眼镜,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卢卡斯和艾莉森,尤其是在艾莉森苍白的脸上和过于干净(相对于尘埃镇居民)的衣物上停留了片刻。
“哼,又一群倒霉蛋。”她嘟囔着,声音沙哑,“细皮嫩肉的,不像能干粗活的样子。你!”她指着艾莉森,“过来,认识这些草药吗?能分得清黑根草和影须藤吗?”
艾莉森走上前,看着那堆形状相似的干枯植物,老实地摇了摇头。她在鸦巢学过一些野外生存知识,但如此精细的药材分拣显然超出了她的范围。
“就知道。”莉亚嬷嬷没好气地说,但还是递给她一个小筐和一把骨刀,“跟着玛莎学,把黑根草的根须切下来,别混在一起!弄错了,做出的止血粉能要人命!”她又看向卢卡斯,“你呢?看样子有点力气,别在这儿碍事,去帮老驼背搬鞣制皮子的木桶,在帐篷后面!”
卢卡斯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转身走向帐篷后,身影很快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兽皮和木桶之后。
艾莉森则坐在名为玛莎的沉默女人身边,开始笨拙地学习分拣和切割。她的手指很快被干枯的草茎划出细小的口子,但奇妙的是,那些微小的伤口几乎瞬间就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不再流血,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她小心地隐藏着这异常。
工作枯燥而耗时。但艾莉森发现,当她专注于指尖细微的触感和草药的气味时,体内那冰寂的力量似乎更加沉淀,那些纷乱的幻象也暂时平息了。同时,她也竖起耳朵,捕捉着帐篷里其他妇人的零星交谈。
“……昨晚地下的动静又不小,巴顿头儿带人守了半夜……”
“……东边的围墙得再加固,听说黑山堡那边前两天被一群变异鬣狗冲破了……”
“……采集队这次回来得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更多的净水矿石……”
“……哨塔的巡逻队这个月该来了吧?希望能带来点好消息,或者至少有点新盐……”
信息琐碎,却拼凑出尘埃镇艰难求生的图景,以及他们对北境哨塔巡逻队的期盼。
中午时分,众人得到短暂的休息和一碗稀薄的肉汤。卢卡斯回来了,看似随意地坐在艾莉森不远处,接过汤碗,目光却快速而仔细地扫过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停留在广场中央那干涸的喷泉池底部。
艾莉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之前离得远没注意,此刻才发现,那石头砌成的喷泉池底部,似乎铭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因为干涸的淤泥和杂物堆积,看不太清。但卢卡斯的目光却变得极其专注。
休息时间结束,莉亚嬷嬷又开始催促。卢卡斯却没有回去干活,而是起身,径直走向那干涸的喷泉池。
他的举动立刻引起了不远处几个守卫的注意。巴顿不在,但一个守卫还是走了过来:“嘿!你干什么?那里不准下去!”
卢卡斯仿佛没听见,他跳下喷泉池,不顾污秽,用手抹开池底中央厚厚的淤泥和落叶。
艾莉森的心提了起来。帐篷里的女人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惊讶地看着。
守卫骂骂咧咧地也想跳下去。
就在这时,卢卡斯清理出了一片区域。下方露出的是打磨光滑的黑色石质表面,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图案——那并非乌鸦巢穴的金属片上那种扭曲的乌鸦,而是一个由复杂的、交织的冰霜花纹环绕着的……一个极其简洁的、如同冰晶裂痕般的徽记!
这个徽记出现的瞬间,艾莉森感到体内的冰寂之力猛地一动,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睛!她几乎能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那一直缓缓脉动的能量场,似乎也随之轻轻震荡了一下,与那徽记、与她体内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笼罩小镇的能量场源头,似乎就源自这个被掩埋的喷泉池底!
卢卡斯死死盯着那个徽记,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确认的神情,他猛地抬头,看向东北方向,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风太大,艾莉森只隐约听到了几个词。
“…………冰裔……守望…………”
那守卫也看到了池底的图案,愣了一下,他似乎不认识,但本能地觉得事情不简单,立刻厉声道:“上来!立刻!不然我开枪了!”
卢卡斯缓缓站起身,目光从徽记上移开,眼中的震惊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时的深潭般的平静。他顺从地爬了上来。
“那是什么东西?”守卫用枪指着他,紧张地问。
“一个古老的标记。”卢卡斯平静地回答,“看来,保护你们尘埃镇不受怪物侵袭的,不仅仅是运气和围墙。”
守卫一脸困惑和怀疑,显然完全不明白。
但艾莉森明白了。莉亚嬷嬷也停下了动作,她看着卢卡斯,又看看喷泉池,破碎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选择了沉默。
卢卡斯被守卫带走了,大概是带去见巴顿。
艾莉森站在原地,心潮澎湃。她终于确定,尘埃镇的能量场绝非自然形成,它与她,与卢卡斯追寻的秘密,与那遥远的北境和冰寂之力,有着直接的、深刻的联系。
那个冰晶裂痕般的徽记,代表着什么?
卢卡斯说的“冰裔”和“守望”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看似普通的边境小镇,究竟还埋藏着多少秘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东北方。北境哨塔,巡逻队,还有那幻象中无尽冰原和寂寥殿堂的方向。
新的线索已经出现,通往答案的道路,似乎正在迷雾中逐渐显现出最初的轮廓。而她知道,卢卡斯一定会想办法去探究那个喷泉池下的秘密。他们的尘埃镇之旅,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