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运河,风高浪急,月隐星稀。
一艘不起眼的小型快船,如同幽灵般紧贴着芦苇丛生的河岸行驶。
船上没有灯火,只有桨叶破开浑浊河水时发出的轻微“哗啦”声,以及船上精悍汉子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盐商“老六”手下最得力的水鬼头目“黑鳗”,他赤裸上身、肌肉虬结。
眼神阴鸷如夜枭,死死盯着前方河道一个拐弯处。
根据内鬼提供的情报,马周一行人今晚秘密押运“飞鱼号”货单,返回公主府船队必经过此水域。
“都听好了!”
黑鳗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机。
“目标是一艘打着‘巡河司’灯笼的小官船,上面除了马周,还有几个都水监的吏员和护卫。
记得手脚要快,水下凿船,等他们落水后一个不留!尤其是那个姓马的,脑袋必须带回来。事成之后,六爷重重有赏,够你们在岸上逍遥半辈子。”
水鬼们眼中闪烁着贪婪凶残的光芒,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检查腰间分水刺和凿船短锥的动作不停。
他们像一群择人而噬的鳄鱼,静静地潜伏在黑暗的水域中,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长乐号,顶层舱室。
与甲板的喧嚣截然不同,室内气氛沉静肃然。
魏叔玉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并非诗书,而是一张精细的运河航道图。
白樱侍立一旁,低声禀报:
“驸马爷,秦虎已确认,‘饵船’已按计划驶入预定水域。船上乃精挑细选的‘影卫’,体型、衣着皆与马大人及其随行相似。
‘飞鱼号’的刘把头,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真货单在马大人手中,此刻他正走陆路官道,由‘影卫’亲自护卫。”
魏叔玉的手指在航道图上轻轻点了点,正是黑鳗等人埋伏的那个河湾。
“崔焕之他们,终究还是选了最蠢的一条路。”
“一群为祸运河多年的渣滓,正好借机一并清理了。告诉秦虎,水下的‘网’,可以收了。记住,要留几个活口,尤其是那个领头的。”
“是!”白樱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魏叔玉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运河两岸的点点渔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扬州城里那些惶惶不安的心。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想在水里淹死我的人?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这运河里的龙王。”
河湾处,死寂的等待终于被打破。
一点昏黄的灯光出现在河道下游,正是艘“巡河司”的单桅官船。
船速不是很快,船头隐约可见几个身影。其中一人身形清瘦,身着青色官袍,正是“马周”的模样。
“来了!”
黑鳗眼中凶光大盛,“下水!”
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滑入冰冷的河水中。只留下几个微小的水花,瞬间被黑暗吞没。
他们如同真正的水鬼,在水下灵活地潜行,迅速接近那艘毫无防备的官船。
“噗…噗…噗!”
沉闷的凿击声从船底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官船猛地一震,船体迅速倾斜。
“不好,船漏了!”船头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
“快,堵漏,保护大人!”
船上一阵混乱。
“动手!”黑鳗从水中冒头,厉喝一声。
更多水鬼从水中探身,手持分水刺和钩索,凶猛地扑向正在倾覆的官船。
“马周,拿命来!”
黑鳗一眼就锁定身穿青色官袍、试图往船舱里躲的清瘦身影,狞笑着扑了上去。分水刺带着寒光,直刺对方后心。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
“呃……”那“马周”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鳗心中一喜,任务完成大半。
他正要俯身去割取首级,顺便搜查货单。
突然!
“咻——啪!”
一道刺眼的焰火,毫无征兆从官船附近的堤岸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朵妖异的红花。
“不好,中计了!”黑鳗魂飞魄散,这分明是官军的信号。
“水下有人,快撤!”他反应极快,嘶吼着就想往水里钻。
然而,已经太迟了。
“哗啦啦!”水声大作!
数十条矫健的身影如同蛟龙出水,从官船周围的芦苇丛、浅滩,甚至是从那艘正在下沉的“饵船”船底猛然跃出。
他们身着紧身黑衣,手持制式横刀或劲弩,瞬间将这片水域包围得水泄不通。
“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秦虎!
他站在一条快艇上,两边站着手持强弓的武侯。箭簇在焰火余晖下闪着寒光,牢牢锁定黑鳗。
水鬼们哪见过这等阵仗?
他们平时对付商旅、落单小吏还行,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水军精锐,瞬间就崩溃了。
有人还想反抗,立刻被弩箭射穿,惨叫着沉入水底。剩下的大半吓得魂不附体,纷纷丢掉武器,举手投降。
黑鳗眼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猛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那是剧毒的“鹤顶红”!
“找死!”秦虎眼神一厉,弓弦响动!
“噗!”利箭精准地贯穿黑鳗的手腕。
“啊!”黑鳗惨嚎一声,油纸包落入水中。他也被两如狼似虎的武侯扑上来,死死按在船舷上,捆了个结实。
战斗,或者说围剿,在焰火升空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
秦虎语气格外冰冷,“留他活口,其余人全部处死。然后将他押至驻点,将他的口供赶紧审出来。”
黑鳗闻言,面如死灰,彻底瘫软下去。
胡玉楼包厢。
崔焕之如同困兽,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派去联络老六的人迟迟没有回报,运河方向也毫无动静。
那份死寂,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人心慌。
“砰!”包厢门被猛地撞开。
郑元琮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上毫无人色。
“崔…崔使君,完了,全完了!”
“怎么回事?”崔焕之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郑元琮浑身抖如筛糠,“老…老六的人…失手了,被…被魏叔玉的人在水上设伏…全军覆没。那个领头的黑鳗…被活捉了!”
“什么?!”包厢内盐商豪强们瞬间炸开锅,惊恐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
“还…还有…”郑元琮几乎喘不上气,
“刘把头他…他全家都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派去盯着的人,全被打晕后扔在巷子里。”
“噗通!”一盐商直接吓得晕死过去。
崔焕之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刺杀失败,活口被擒,关键人证刘把头失踪……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魏叔玉不仅拿到了货单,还拿到他们意图杀人灭口,阻挠钦差的人证物证。
“魏叔玉…你好狠,好毒!”
崔焕之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精心布置的杀局,在对方眼中恐怕如同儿戏,反而成为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使君,现在怎么办?逃…逃吧。”一豪商涕泪横流地喊道。
“逃?往哪逃?”
崔焕之惨笑一声,“运河已被封锁,陆路关卡想必也会严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已是瓮中之鳖啊。”
“不是还有海船吗?咱们出海为盗,一样能享受荣华富贵。”
崔焕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
“郑元琮,你准备的快船呢?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在魏叔玉手里,受那千刀万剐之刑。
去码头,立刻走,能走多远走多远!把剩下的‘雪花盐’带上,去海外、去倭国、去新罗!总有我们的活路!”
郑元琮早已六神无主,闻言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对,对,快船!快船就在三号码头,快走!”
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仓皇地冲出胡玉楼,不顾一切地冲向三号码头。
夜风吹在他们冷汗涔涔的脸上,冰凉刺骨,如同死亡的预兆。
长乐号,指挥室甲板。
魏叔玉负手立于栏杆,静静地看着默默收拾残羹冷炙的奴仆。
白樱悄然来到他身后,“公子,秦虎回报,水鬼已清理干净,活口押回。‘
马大人已安全抵达营地,货单完好无损呈送御前。崔焕之、郑元琮等人正仓皇逃往三号码头。”
魏叔玉微微颔首,脸上无悲无喜。深邃的目光穿透漆黑的河面,仿佛看到那几条在黑暗中亡命奔逃的身影,也看到扬州城上空渐渐凝聚的风暴。
崔焕之他们以为的退路,焉知不是另一条通往深渊的绝路?
他魏叔玉布下的网,从来就不止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