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东北角,一片终年被厚重黑兽皮严密笼罩的区域,如同巨兽身上一块突兀的暗斑,死寂地嵌入腐植春谷喧嚣沸腾的肌体之中。
这里是飞头军团的驻地,虫落一族——或者说,那群与子辉血脉诡异地捆绑在一起的胃城遗民——的栖身之所。
空气在这里凝滞、沉淀,带着一种地穴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湿,与营地其他区域灼热狂躁的氛围格格不入。
光线被贪婪地吞噬,仅有些许惨淡的幽绿色磷光从兽皮接缝处吝啬地渗入,勉强勾勒出盘坐在地的两千余个僵硬身影。
他们大多面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仿佛血肉下的生机已被某种秘术抽离大半,唯剩一层薄皮紧贴着骨骼。
每一具身体的脖颈处,都缠绕着一圈极其细微、颜色略深、仿佛被最精巧的针线缝合过的诡异纹路,那是飞头之术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统领木梭佝偻的身躯如同枯死的树根,僵硬地跌坐在一处稍高的石台上,低垂着头,毫无声息。
而他的头颅——那颗布满深深皱纹、头发稀疏灰白、双眼浑浊如同蒙尘死鱼珠的头颅——此刻却正诡异地悬浮于本体前方半空之中!
头颅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平稳匀速自行旋转着,浑浊的眼珠麻木地扫视下方静坐的族人。
干瘪发紫的嘴唇未曾翕动,但那砂纸摩擦般嘶哑干涩的声音,却如同无形的冰冷蛛丝,精准地钻进在场每一个虫落遗民的意识最深处:
「感知……风的流向……阴影的褶皱……将你们的‘念’,散出去……如同水母的触须……融入这片死寂……」
命令既下,下方那两千余具僵硬身躯猛地齐齐一颤!仿佛有无形的线被骤然扯紧!
紧接着,一幕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者癫狂崩溃的景象发生了——
一颗颗头颅,开始发出极其细微、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是颈骨在与某种无形力量对抗、分离时发出的呻吟。
皮肤沿着那圈缝合纹路被拉伸、变得透明,露出其下暗紫色的血管与苍白的筋膜。
然后,这些头颅便如同被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缓缓地、违背常理地脱离了脖颈,平稳地升空!
过程寂静无声,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集体性的麻木与顺从。
转眼间,两千多颗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或紧闭双目的头颅,便无声地悬浮在这片被黑兽皮笼罩的昏暗空间之中,密密麻麻,如同悬挂在无形蛛网上的、等待风干的恐怖果实。
它们缓缓地、自主地微动着,调整着方位,带起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感知的气流。
这便是飞头军团的日常——绝对的寂静,绝对的隐匿,绝对的精准。
他们的训练无关呐喊,无关阵型,甚至无需言语交流。一切指令与反馈,皆通过木梭那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嘶哑低语和某种血脉深处的微妙共鸣来完成。
「左三,偏高……气流有涡……调整你的‘浮’……」
一颗飞得略显急躁、差点撞上黑兽皮顶的头颅猛地一滞,随即微微下降,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丙区七列,念丝散乱……集中!想象你是阴影本身……」
几颗微微晃动的头颅立刻稳定下来,气息(如果它们还有气息的话)彻底消失,仿佛真的融入了周遭的昏暗。
「吹筒预备……目标,前方五十步,摇摆菌菇柄……毒针,见血凝……发射!」
无声无息间,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幽蓝毫针从几颗头颅下方隐藏的吹筒中激射而出!
精准地命中远处那些轻微摇摆的菌菇目标,针尖没入,菌菇瞬间覆盖上一层诡异的冰蓝色霜纹,随即僵死不动。
他们的力量维系,与子辉的血脉深度捆绑。
定期,子辉会提供少量蕴含着狼石之力的血液,由木梭分配,用以弥补他们因频繁飞头而带来的、不可逆的生命力损耗与神魂损伤。
因此,对子辉五毒血液的依赖,化作了近乎本能的、扭曲的忠诚与恐惧。
训练刻苦而沉默,因为任何失误、任何懈怠,都可能意味着下一次“供血”的减少或延迟——那对他们而言,是比瞬间死亡更加漫长痛苦的折磨。
……
然而,即便是在这般阴森诡谲、纪律严苛的军团中,也难免会滋生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又啼笑皆非的趣事。
一次深夜的高强度隐匿飞行演练,要求飞头们借助极其微弱的气流变化,穿越一片模拟复杂峡谷地形的石笋林。
几个新晋的飞头显然过于投入,亦或是被那近乎绝对的寂静与黑暗迷惑了感知,竟不知不觉间飞偏了方向,悄无声息地飘出了黑兽皮笼罩的范围,误入了毗邻的、沙女军团所在的西南角地域。
更巧的是,他们闯入的时机,正好撞见一群沙女结束了一日的狂舞,正在一处利用地热形成的天然浅潭中嬉闹沐浴。
月光(或许是某种发光的苔藓)之下,水汽氤氲,古铜色的肌肤上水珠滚落,笑声放肆而野性,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活色生香画面。
那几个飞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操控飞头的遗民本体远在东北角的阴暗帐篷里,但通过飞头看到的景象却直接冲击着他们的神魂!
刹那间,只见那几颗误入禁地的飞头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在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远在驻地,那几个遗民本体更是瞬间脸色由苍白涨成诡异的紫红,鼻孔、耳孔中直接淌出温热的鲜血,身体筛糠般乱抖,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而他们失控的飞头,则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在空中歪歪扭扭地乱撞起来,甚至有一颗直愣愣地朝着一名沙女高耸的胸脯撞去——
幸好那沙女反应极快,又是诧异又是觉得好笑,娇叱一声,随手捞起水中一块浮石,“啪”地一下将那颗晕头转向的飞头当做球一般拍了出去,引得周围沙女们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带着戏谑的哄笑。
那颗飞头滴溜溜地旋转着倒飞回去,最终“咚”地一声闷响,撞在一顶帐篷的支柱上,软软地滑落在地,半天没再飞起来。
还有一次,木梭异想天开,试图训练飞头们进行一种名为“飞头索命阵”的合击战术,要求大量飞头在空中以特定轨迹交错飞行,同时喷吐一种能干扰视线、附带微弱麻痹效果的毒雾,笼罩大片区域。
想法虽好,实操却成了灾难。
命令下达,数百颗飞头同时升空,开始尝试按照复杂指令穿梭交织。
结果很快,寂静被打破——
“噗!”一颗飞头躲闪不及,撞上了另一颗的后脑勺。
“咻——啪!”两颗试图交叉飞行的飞头计算错了距离,额头狠狠磕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混乱迅速蔓延。
飞头们在空中挤作一团,像一堆失去了控线、互相碰撞拉扯的绝望木偶,又像是一群无头苍蝇(字面意义)般胡乱冲撞。
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以及飞头们因本体吃痛而忍不住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嘶嘶”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些胃城遗民,毕竟不是真正的虫落一族!
最终,这次失败的合击训练以一场“空中连环撞车事故”告终!
多达数十颗飞头像下饺子一样从空中簌簌掉落,砸在下方的训练草人上,甚至砸到了几个躲闪不及的遗民本体,搞得现场一片狼藉,阴森气氛荡然无存。
木梭悬浮的头颅气得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固,那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所有人脑中咆哮了整整一夜。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飞头军团因其绝对的寂静和神出鬼没的特性,经常会给其他军团的士兵带来强烈的心理阴影。
一次,一名猎手军团的士兵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钻出帐篷,走到僻静处准备放水。
正当他解开皮裤,仰头望着谷顶那永恒昏黄的微光发呆时,无意间一抬眼——只见头顶上方,默不作声地、密密麻麻地飘过数百颗苍白的人头!
它们如同夜归的幽灵鸟群,无声无息,眼神空洞或紧闭,仿佛正赶赴一场死亡的集会。
那士兵瞬间僵直,所有的睡意和尿意被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冲散!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瞳孔放大到极致,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脑袋洪流缓缓飘过……
最终,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浸湿了裤裆和身下的沙地。
直到第二天正午,他才被同伴发现,已经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念叨着“头……好多头……飞……飞过去了……”,此后足足七八天,他都不敢独自起夜,甚至看到圆形的石头或果实都会惊跳起来。
这些插曲,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几颗微小石子,虽能激起些许涟漪,却终究无法改变这片水域冰冷沉寂的本质。
飞头军团依旧日复一日地在黑暗中磨砺着他们的致命技艺,将自身化为逐日联盟最隐秘、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暗影毒牙。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恐怖宣言。
许多青年军,听到飞头军团的名字,甚至会吓得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