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人摸索着打开了手电筒,惨白的光束在车间里晃动。
“我去配电室看看。”老李说着就要往外走。
林浩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让我想想。”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被月光照亮的图纸,“这停电,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众人面面相觑。
林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们一直在想着怎么追赶西门子的数字控制系统,但其实,最早的数控机床,就是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诞生的。”
他说着,摸索着找到了笔,在月光下继续在图纸上勾画:“想想看,如果连稳定的电力都没有,我们还怎么指望用复杂的数字系统?与其这样,不如把系统设计得更加简单、可靠。”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图纸上,林浩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线条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你们看,如果把这里的反馈回路改成纯机械结构,用弹簧和杠杆代替电子元件,即使断电也能保持基本功能。”
小张凑近了看:“这不就是回到老式机床了吗?”
“不,”林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这是在向前看。我们要把机械结构和电子控制完美结合,让系统既有数控的精度,又有机械结构的可靠性。”
就在这时,车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林厂长,不好了!刚收到消息,德国那边要终止合作了!”
车间里一片哗然。
林浩却出奇地平静,他抬起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来得正好。”
“正好?”来人愣住了。
“对,正好。”林浩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既然他们要断,那我们就把所有的后路都断了,专心走自己的路。”
他转向仍在发愣的技术员们:“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给我忘了西门子的系统。我们不需要外国人的施舍,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造出最适合中国工厂的机床!”
黑暗中,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车间里。
突然,不知是谁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车间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照亮了每个人坚毅的面容。
林浩看着这一幕,后背的伤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意。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林浩转身走向车间角落里的工具架,从上面取下一把生锈的老虎钳。
月光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件沾满油污的工具,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你们知道吗?”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听老一辈工人讲过一个故事。五十年代,一个小作坊里的师傅,用这样一把老虎钳,硬是把一根钢管加工出了千分之一毫米的精度。”
他说着,突然用力一扭,老虎钳的钳口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当时很多人都说他是疯子,觉得这种精度只有进口机床才能做到。可那个师傅偏不信这个邪,硬是靠着一双手,愣是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小张在黑暗中插嘴道:“林厂长,那不可能吧?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用手工达到这种精度啊!”
林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老虎钳递给了小张:“你试试看,用这个,给我加工一个直径50毫米的圆。”
小张接过老虎钳,笨拙地摆弄了几下,最后尴尬地说:“这个…这个我还真弄不来。”
“知道为什么吗?”林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因为那个年代的工人,他们把工具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们能感受到金属的每一丝颤动,听得懂机器的每一声响动。”
他走到车床前,手掌轻轻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西门子的数控系统是很先进,但那是建立在他们几十年工业积累的基础上。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模仿和追赶,而是要把最基础的工艺和最新的技术结合起来。”
就在这时,车间的灯突然亮了。刺眼的白光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老李气喘吁吁地从配电室跑回来:“修好了!原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林浩突然关掉了总电闸。车间再次陷入黑暗。
“林厂长,你这是?”众人不解地问道。
“今天晚上,我们就在黑暗中工作。”林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我要让你们记住,当所有的高科技都失效的时候,最原始的工艺依然可以创造奇迹。”
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一块废铁,开始用老虎钳一点点加工。
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间里回荡,偶尔夹杂着他低声的自语:“感受它,倾听它,让工具成为你身体的延伸…”
渐渐地,其他人也摸索着拿起了工具。
黑暗中,金属加工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首奇特的交响曲。
突然,一声清脆的“咔嗒”响起,林浩手中的工件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时,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后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林厂长,你没事吧?”小张担心地问道。
“没事,”林浩咬着牙说,“这点疼算什么?当年那些老师傅,可是顶着枪林弹雨,在防空洞里都不肯停下手中的活儿…”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黑暗中回荡:“既然西门子要跟我们翻脸,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中国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黑暗中,林浩的手指在金属表面游走,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材料内部细微的纹理变化,那些在明亮灯光下都难以察觉的瑕疵,在这一刻竟变得如此清晰。
“听,”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金属摩擦声淹没,“这根钢管在告诉我们什么?”
车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机器的呼吸声在回荡。
“它在发抖,”林浩的手指轻轻划过金属表面,“这说明内部应力分布不均匀。如果用普通的加工方法,这种应力会在最后阶段突然释放,导致工件变形。”
小张凑近了些,试探着摸了摸钢管:“林厂长,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闭上眼睛,”林浩说,“用你的手指去倾听。金属也是有生命的,它会告诉你它的秘密。”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其他工人也都纷纷效仿,闭上眼睛用手指抚摸着各自手中的工件。
突然,老李惊呼一声:“这…这不对劲!我摸到有一道横向的裂纹!”
“在哪?”林浩快步走过去,手指在老李指出的位置轻轻一划,“好眼力!这道裂纹最多只有零点零三毫米,就算在日光灯下用放大镜都未必看得清。”
“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林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西门子的数控系统再先进,也不可能替代人的触觉。当机器出现故障的时候,是工匠的手艺在支撑着工厂运转!”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格外刺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林厂长!”小张赶紧扶住他。
“我没事,”林浩摆摆手,声音却明显虚弱了几分,“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
但他的手却没有停下。
在黑暗中,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依然在执着地摸索着,丈量着,感受着。
金属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泥,慢慢地被塑造成想要的形状。
“林厂长,你的手在发抖,”小张担忧地说,“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林浩深吸一口气,“再给我一个小时。我要让西门子看看,就算没有他们的设备,我们一样能造出精度达标的零件!”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倔强,就像当年那个在小作坊里执着追求千分之一毫米精度的老师傅。
黑暗中,金属加工的声音依然在继续,但节奏变得更加沉稳,更加有力。
突然,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打破了车间的宁静。
“糟了!”林浩低声咒骂了一句,“工件断了…”
就在这时,车间的大门被推开,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线射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