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倒是棘手了……”
林川眉头微蹙，转头看向站在阵法之外的苒。
苒对着林川轻轻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她虽在阵外听不清那些亡魂所说，但望着那道轮廓愈发模糊的门户，以及纷纷转身的黑影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苒姐姐在这等我，我去那门后面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不等苒反应过来，林川已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道门户疾驰而去。
“夫君！”
苒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刻追了上去。
“前方阴冥，生者止步。”
就在林川即将靠近那道门户之际，一名看不清面容的玄袍女子自门内一步跨出，稳稳拦在了他的面前。
“夫君！”
与此同时，苒也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林川的手，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
“咦？小苒？！”
那玄袍女子失声惊呼，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是……娅姐姐？”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以及称呼，苒同样惊得睁大了眼睛，握着林川的手微微收紧。
“你们快走，府君就要来了！”
娅急促地开口，语气里满是焦灼，先前那点重逢的激动瞬间被紧张取代。
“走？我和娘子就是特意来寻你们的。”
林川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娅身上，语气笃定，“娅姑娘是吧，还请赶紧将你们的族人唤出，我有办法让你们复活。”
“复活……”
娅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扫过下方的大阵，又转回头看向林川，最终缓缓摇了摇头，“此等逆天之举，代价绝非一般，你们还是快走吧。”
“娅姑娘放心，代价之事我自有考量，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先让你的族人们都出来。”
林川目光扫过那道轮廓愈发模糊的门户，催促道。
“……”
娅朱唇轻启，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面色一紧，猛地抬头望向门户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你们快走！”
“走不了了，祂已经来了。”
林川摇了摇头，目光沉了下来，望向那道突然开始逐渐凝实的门户后方，一股远超先前所有阴寒之气的威压正从深处缓缓弥漫开来。
“秦，你想插手阴冥之事？”
随着一缕缕白雾自门中弥漫而出，周遭的阴气骤然变得粘稠如浆，一个巨大的身影在雾中缓缓显形，轮廓模糊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府君大人。”娅立马恭敬行礼。
“土伯兄这说的哪里话。”
林川面上不见半分惧色，反而语气从容，“早就听闻阴冥之地有许多亡魂不肯进入轮回，这亡魂一多了就不好管理，我这也是为了能让土伯兄省点精力。”
“精灵族已经答应帮我管理阴冥之地了，用不着你操心。”土伯那双如大日般的眼睛缓缓眯起。
“土伯兄管好你的轮回就是了，我又不是让你帮我复活他们。”
林川撇了撇嘴，抬眼迎上那双血红色的眸子。
“轮回之中，如今已经没有精灵族这个种族，你这样做，有悖天道，我得管。”土伯语气冷硬如冰。
“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任何事都会有一线转机，不是吗？”林川神色平静，语气不疾不徐。
“……”
土伯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这样做，最轻的后果便是失去来世，今后身死便是彻底的消亡，不会有魂魄留存，更不会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
“土伯兄就别唬我了，哪有土伯兄说的那么严重。”
察觉到手中苒的手在微微颤抖，林川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些。
“你难道就这么有信心重回当年境界？”
土伯那双如大日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
“这个就不劳土伯兄操心了，土伯兄若是愿意将精灵族的魂魄交给我，我可以承诺，若是今后能更进一步，便帮你将那桥彻底修好，这样也就不用一直拿个尸体在那堵缺口了，如何？”
“不行！”
“不用。”
土伯还未开口，苒和娅已同时出声。
“娅姐姐……”
苒微微一怔，抬眼望向身旁的娅。
“小苒既还活着，便该好好活下去，不必再为我们费心。”
娅望着苒，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决绝。
“我……对不起……”
苒眼眶泛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都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羞不羞？”
娅柔柔一笑，“放心吧，没人会怪小苒的。当初我们谁也没想到，最后会只剩下小苒一人，所以才互相嘱托，一定要将种族延续下去，以至于这些年苦了小苒了。”
“娅姐姐……”
苒哽咽着唤出声，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我们并不需要复活，留在阴冥之地虽为魂体，但却也能让我族一直存在下去，这已是最好的归宿。”娅转向林川，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
林川轻叹一声，目光转向土伯：“土伯兄，你我也算有几分老交情。让那些精灵族的魂魄都出来，与我道侣见上一面，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土伯没有说话，周身白雾骤然翻涌如浪，阴气随之滚动。片刻后，雾气渐散，一大群身着黑袍的身影悄然显现在四周。
“咦？我不是在维持秩序吗？这是……”
“是府君大人将我等唤出来的？”
“咦？那人好像是公主殿下！”
“苒儿！”
……
这群身着黑袍的虚影刚显形时还带着几分迷茫，七嘴八舌地低语着。
可当目光扫过苒的身影，议论声骤然停歇，所有视线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其中一位黑袍都掩不住妙曼身姿的女子更是心头一震，快步冲破虚影的凝滞感，踉跄着冲到苒的面前。
“苒儿……”
那女子声音颤抖，下意识朝着苒伸出手，指尖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肩头，连一缕衣袂都没能触到。
“娘亲……”
苒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砸落下来，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林川见状，心头微动，正打算松开牵着苒的手，让这对阔别已久的母女好好独处片刻，却被苒紧紧握住。”
“苒儿长大了……”
那女子细细打量着苒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一一补回来，“都长这么高了，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娘亲都快认不出了。”
“娘亲……”
苒心中积压了无数话语，这么多年的思念，此刻都堵在喉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
“你是我家苒儿的道侣？”
就在这时，一名原本正听着娅说着什么的男子忽然迈步走来，目光在林川身上上下扫视，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林川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不失从容，目光坦然迎上男子的审视。
“我刚听娅说，你可以复活我们？”那男子眉头微挑。
“嗯。”
林川点了点头。
“哪怕是以失去来世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男子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容回避的严肃。
“父皇……”
苒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急意，可话刚出口又猛地顿住，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再继续，眉头紧蹙着，脸上的纠结之色愈发浓重，握着林川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些。
“嗯。”
林川依旧坚定颔首，目光沉静地迎向男子，没有半分犹豫。
“……”
那男子沉默片刻，朝林川微微颔首，那份审视已然散去，只剩下作为父亲的托付与认可，“回去吧，照顾好我女儿，我们不需要你复活。”
“岳父大人不如再好好考虑一下？”林川一脸恳切道。
“没什么好考虑的。”男子语气笃定，抬手示意了一下周围，“你仔细看看我族，可有什么发现？”
林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虽看不清那些黑袍身影的容貌，却能从身形轮廓中清晰分辨。周遭的魂魄里，十之八九都是女子。
“我族的繁衍之率极低，就算全部复活，最终还是会延续不下去。”
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目光扫过周围的族人虚影，“而留在阴冥之地虽为魂体，但却能让我族一直存在下去。”
“虽然岳父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觉得，比起延续种族，其实苒姐姐更希望的是你们能回到她的身边，陪伴着她。”林川的目光转向身旁的苒。
“……”
男子望着低垂着头、被青丝遮住大半脸庞的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慈爱，“怎么会，苒儿如今有了你陪，她也一定不希望你为了我们出事。”
“……”
林川心中微微叹息。他那秘术有个关键前提，便是需双方都心甘情愿才能成功。眼下这般对方不愿复活的情况，是他之前从未考虑过的。
“公主殿下，你挑道侣得眼光真毒辣，竟然能选到这么好的道侣。”
“公主殿下，我们就不复活了，这里很好，大家都在。”
“就是就是，我可不想到时候复活，被皇天天催着寻道侣，产子嗣。”
“没见到小苒前，我还担心小苒会不会一个人很孤独，现在看来完全不用担心了。”
“公主殿下照顾好自己……”
四周的精灵族人们听完娅讲述的来龙去脉，纷纷开口，满是真挚的劝说着。
“对不起……我没能让我族存续下去，也没勇气让我道侣帮你们复活……我……”
苒泣不成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身体一软便要屈膝跪下，却被林川眼疾手快地稳稳扶住。
而她面前的男子与女子见状，也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可他们的手掌却径直穿过了苒的身体，只留下两道虚影在空中微微凝滞。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女子声音带着哽咽。
“我那时叮嘱你们一定要将种族延续下去，其实并非真要你们背负着这份重担。”
男子望着泣不成声的苒，声音里带着释然的轻叹，“我只是想让活下来的人，能有一个撑下去的理由罢了。”
“对啊，公主殿下，皇说的对，不要伤心啦。”
“小苒，开心点，好不容易重逢，大家可都好久没见到小苒笑了。”
“公主殿下……”
……
“苒姐姐。”
随着众人的话语，苒缓缓抬起头，泪珠还在眼角不断滑落，顺着脸颊滚落，可唇边却慢慢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哇，公主殿下笑起来比以前还要好看了。”
“嗯嗯，这样一看，公主殿下和驸马真的好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此话一出，周围的精灵族人们也纷纷跟着点头，目光在苒和林川之间流转，满眼都是欣慰与祝福，原本萦绕的伤感渐渐被这份温暖的氛围冲淡了许多。
“好了，毕竟生死两隔，总不能一直牵绊着你们。”
男子抬手抹了下眼角，语气恢复了几分沉稳，“我们还要帮府君大人维持阴冥之地的秩序，就不多留了。”
他看向林川，目光郑重：“你小子很不错，我很满意。苒儿往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话音刚落，他一把拉住身旁女子的手，半拽半拉着她转身，朝着四周的精灵族人们走去。
“父皇！娘亲！”
苒急切地喊着，脚步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双臂大张着想要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紧紧抱住。
可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微凉的虚无，她整个人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苒儿。”
“公主殿下。”
“小苒。”
那些精灵族的灵魂纷纷围了上来，她们的声音轻柔，带着疼惜。
虽无法真正触碰，却将苒围在中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予她最后的慰藉。
“别难过呀，我们都在这儿好好的呢。”
“好好回去过日子，别总惦记着我们。”
“我们都在这儿好好的，你要开开心心的。”
一句句叮嘱，像细密的丝线，轻轻缠绕着苒的心，将那份离别的刺痛，慢慢织成了绵长的牵挂。
片刻后，苒的抽泣声渐渐弱了下去，只是眼眶依旧红着。
“府君大人，还请送我们回去。”那男子转头看向土伯。
土伯点了点头，没多言语。
下一秒，一阵白雾自地面腾起，如轻纱般漫过周遭。
那些精灵族族人们的身影在雾中渐渐淡去，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些温柔的叮嘱、真切的祝福，还在苒的耳边萦绕盘旋，久久没有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