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军队的传奇人物,堂堂第四集团军司令,就这样死在了塔露拉这位乌萨斯的封地公爵手中。固然从身份上来看,孔迪亚似乎‘死得其所’,但从战斗力上来讲,自诩可以和全盛时期的爱国者掰腕子的孔迪亚却死在了没黑化的塔露拉手里,可谓是极大的侮辱。
孔迪亚授首,以塔露拉的位置为中心,战场上突然掀起了一阵狂乱的风暴。不止是银刀卫,还有孔迪亚带来的那一支普通卫队,瞬间进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中,开始不要命地攻击眼前的敌人。甚至数次结阵冲击塔露拉所在的阵线,试图夺回自家军团长的头颅。
只是在大势的压迫之下,再疯狂的反击,也终归有力竭的一刻。
安德森的到来不仅是救下了塔露拉那么简单,同时也意味着德雷克派遣的援军已经抵达了此处战场。孔迪亚的士卒经历了长久的战事,本就疲惫不堪,人员也大量减员。面对这支精神状态饱满的精锐部队,胜负早就是既定之数了。
塔露拉之前想的没错,随着时间的推移,德雷克的确察觉到了孔迪亚不在正面战场的消息,即刻联想到了之前那支调向要塞内城的部队,故而发了援军过来。
在德雷克这支生力军加入之后,孔迪亚的残余部队除了一开始的几次搏命冲击给塔露拉等人造成了些许麻烦外,剩下的时间里,只是被一面倒地屠杀而已。
孔迪亚的部队并无一人投降或是逃跑,在最后一名士兵被潘菲洛夫的近卫划开了喉咙,倒毙现场之后,这一区域的战事,彻底以敌军的全军覆没而宣告终结。
然而,当其余士卒因为战事的胜利而欢呼之时,塔露拉却是拖着自己仅剩的一条胳膊,开始茫然地四处张望起来。
浮肿的面颊带着几乎没有焦点的双眼,塔露拉先是看了眼之前为了救自己而被孔迪亚一拳打倒的潘菲洛夫近卫——自己已经替对方治疗过了,没有生命危险,但大概率会留下残疾。然后又扫视了一圈孔迪亚部属残破的尸体和满是血污的战场,最后又低头注视着手中孔迪亚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愣了片刻后,突然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一时间,原本欢呼雀跃的士兵们都被这变故惊到,做噤声之状。
眼看着塔露拉哭得越发伤心,早就从孔迪亚的牢笼中挣脱出来的霜星却是终于忍受不住,想要上去劝解安慰一二,却被安德森给拦住了。
“先别去打扰她···她心中憋得事情太多了,是该好好宣泄一下了。”
比起霜星这些年轻人,安德森的人生经历不知丰富几倍,大概能明白塔露拉到底是因何而哭泣。所以他也清楚这个时候,安慰对这位年轻的小公爵而言,反而可能会是一种‘伤害’。
至于塔露拉···正如安德森所言,她当下的痛哭,正是极致的情绪释放。
且说,正如列夫子爵的赴死只是压死孔迪亚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让皇室和德雷克等人决定整死孔迪亚的其实是他联合莱塔尼亚等境外势力挑唆战争的那件事。塔露拉这边其实也是一样,为列夫子爵报仇的念头,其实也只是她这次彻底任性,死皮赖脸进城找孔迪亚决死的‘导火索’而已。
自博果建立,牧群事件爆发以来,塔露拉的内心已经积攒了太多的负面情绪了。
在艾丽丝和德雷克的协助之下,博果建立,塔露拉及其麾下的追随者们终于有了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虽然部落管理的事务繁忙,但从个人心境的角度来讲,塔露拉的内心其实一直维持着一个相对轻松愉悦的状态。
直到牧群事件爆发为止。
要知道,对塔露拉个人而言,牧群事件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逼迫行为而已。
黑蛇为了逼塔露拉回斯城争权,设计这样一起惨案,塔露拉的心中肯定是将黑蛇骂了一万遍了。但在对黑蛇的怨恨与憎恶之外,塔露拉还有一种复杂的心理——那就是这些人的死亡,终归和她个人逃避责任一事是脱不开关系的。
黑蛇利用的就是塔露拉的这种自我检讨情绪,塔露拉也知道自己这么想会正中黑蛇的下怀。但牧群事件的鲜血和残骸摆在那里,为了避免相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只要塔露拉依然保留了为人的廉耻与道德,她就会主动钻这个‘陷阱’。
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不外乎如是。
只是,不管塔露拉是主动还是被动,她都不是真正‘心甘情愿’地来到斯城,参与这一系列的夺权事件的。而身处一场不自愿的棋局当中,人的意志与理智,很容易被压力给一步步地消磨殆尽。
加上后来经历了斯城一系列变故的洗礼,固然塔露拉通过接触正经的民生庶务和参与尔虞我诈的博弈获得了许多成长。但反过来讲,这些事物同样也会给塔露拉带来压力——就像她之前和霜星以及艾丽丝倾诉的那样,这个封地公爵的权柄实在是太重了,重到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牧群事件以来,塔露拉经历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也太过沉重了···
塔露拉忘不掉牧群事件死去的那些平民,也忘不掉那两个名为萨沙和伊诺的小男孩,更忘不了当初拼死也要护送自己离开科西切公爵领,无数次用生命为自己挡下纠察队箭矢的斯克里帕尔。
斯科沃伦茨克旁边,路德镇的萧索场景。
帮派剿灭行动当中,那些被贩卖的感染者眼中的恐惧神色。
教堂袭击事件当中,那些被当作仪式材料献祭的感染者工人。
三方联盟的恐怖袭击里,被破坏的街道是多少乌萨斯人的心血、艾丽丝断掉的手臂、重伤退役的士卒前辈、牺牲的斯城军警,还有主动暴露,做出‘愚蠢决策’的阿尔伯特。
继承爵位,争夺权力的过程中,塔露拉与斯城本土豪贵以及列夫子爵等人的一系列博弈。
德雷克为她展示的那张未来蓝图之中,斯城的工业基础对乌萨斯能产生多少价值,而这些价值,又可直接或间接地救下多少感染者的性命。
以及最终,获取到封地公爵和斯城市长的权柄之后,她手中掌握的,斯城百万生灵的未来生活乃至于生杀大权。
太多塔露拉忘不掉的人或物,也太多塔露拉需要投入精力去谨慎对的事情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压着的一堆担子里,随便挑一个出来,不说直接导致一个人的精神崩溃什么的,也是极大的精神压力了。
更别说,塔露拉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来斯城争权的——也就是说,抛开想对德雷克还恩的想法,以及乌萨斯国家大义的约束以外,塔露拉本人,是无法从这一系列的经历中获取多少快乐或满足之类的正面情绪的。
塔露拉终归不是德雷克,道德和责任感并不能成为她抵抗源源不断的压力的无限动力——甚至德雷克也不一定做得到。所以自牧群事件以来的一年时间里,塔露拉身上的压力早就积累成了一个火药桶,只等着一根导火索去引燃而已。
而这个时候,列夫子爵的‘殉国’,刚好成为了引爆她心头一切压抑的那根导火索,让塔露拉彻底失去了对自身理智和情绪的控制能力——尤其考虑列夫子爵的殉死和牧群事件本就有着许多的相似之处。
为什么她总是要遭遇这种事情?
牧群事件是如此,列夫子爵的殉死也是如此。难不成每次当乌萨斯需要的时候,自己身边的亲友就必须得有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上一次是为了逼自己回斯城争夺权位,防止第四集团军的肆意伤害乌萨斯的未来,这一次呢?又是为了什么?
考虑到这两起事件的共同点,也难怪黑蛇会挨那一剑了——不管黑蛇的说辞再怎么堂皇靓丽,以塔露拉对黑蛇的了解,列夫子爵的殉死绝对不可能是纯粹的自愿,一定是有黑蛇的引导在其中的,不管黑蛇到底有没有操控列夫子爵的思想。
当然,塔露拉到底还是保留了一点理智的,没有真正杀死黑蛇——也可能是知道黑蛇死不掉,所以那一次的情绪宣泄程度其实很弱。在那之后,孔迪亚自然会成为塔露拉下一个情绪宣泄的目标。
毕竟···若非孔迪亚为了追求个人权位,进而将手伸进了科西切公爵领当中,塔露拉本不必回来参与夺权,进而被这么一大堆事给压得出这一次的‘精神失常’的。
德雷克也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知晓塔露拉的决意,才‘默许’了塔露拉这一次的任性行为——若非德雷克提前安排,以图伦要塞这个战场的混乱程度,塔露拉在孔迪亚手下都走不过三招,根本等不到援军支援的。
所以,当塔露拉亲手砍下孔迪亚的头颅,经历了一回真正的生死危局,心中的种种压抑终于得到释放的时刻。不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大仇得报的爽快,亦或者是单纯压抑爆发下的情绪崩溃,都值得塔露拉为之大哭一场。
当然,严格来讲,孔迪亚也就是个阶段性的‘替死鬼’而已。如今的塔露拉,早就不是当年在雪原上闯荡的那个愣头青德拉克了。
本就拥有丰富知识的她在德雷克的教导之下,已经具备了抽丝剥茧的思维能力——不说制定出优秀的解决方案,帮她窥视到那些隐藏在重重阴影之下的根本矛盾和卑劣人物,还是可以做到的。
‘等着吧,孔迪亚,现在是你,未来总有一天,会轮到圣骏堡里的那些个畜生的!’
哭泣声渐渐停息,这名眼睛已经红肿的德拉克公爵用她那满是鲜血的左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再度看了一眼怀中孔迪亚的头颅,最终咬了咬牙,用颤抖的双腿支起她虚弱残破的身躯,看向了安德森和霜星等人。
“战斗已经结束了,要去休息一下吗,塔露拉?我现在就去寻找艾丽丝的踪迹,放心,她肯定有办法让你的这条胳膊再长回来的。”看着塔露拉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霜星也是急忙上前问候道。
“不必,叶莲娜,现在的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更重要的事情?你不是已经报仇了吗?还有什么事情···”
“报仇只是我个人的目的而已,叶莲娜。对于我们整个团队而言,还有一场战争,等待着我们去终结呢。”
塔露拉用仅剩的左手,将孔迪亚的头颅高高举起,随后向着图伦要塞的外城墙走去。她身后安德森等隶属于德雷克的士兵都是即刻会意,跟上了塔露拉的步伐。而那些第一集团军的近卫士兵们,也鬼使神差地忘掉了自己拆除爆破装置的任务,紧跟在塔露拉的身后,向着外城墙进发而去。
而霜星,看着远去的塔露拉,再回头看看艾丽丝‘失踪’的方向,摇摆了许久,最终无奈地跺了跺脚,捡起塔露拉遗落地上的巨剑,追了上去,成为了这条由人构成的长龙的尾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