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到了夜色最浓之时,空中的弯月显得耀目而又冷冽,夜风微凉,随着两双鞋靴迈入林中,树上栖息的鸟儿听闻动静,猝然掀起了眼帘,两个高挑的身影映入眸底,鸟儿不明真相的歪了歪头,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
“不是一直在服用避子药吗?怎么回事?”晏听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眯起眼,沉声质问道:“她为何会有身孕?”
“属,属下不知”,面前之人随之也停下脚步,立马躬下身子,颤声回答道:“回回行事前,属下都会亲手将避子汤递给夫人,属,属下也是亲眼看着夫人服下后,才,才敢与其圆房……”
“别让我知道”,晏听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眉宇间透着一丝阴鹜,轻声说道:“是你动了什么歪心思。”
“属下不敢!”此话像是五雷轰顶,那人扑通一下双膝跪地,猛的仰起头,露出了一张与晏听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跪着的那张脸,惊慌失措,眸光止不住在闪烁,额间当即沁出一层冷汗,半点没有一派之主的风范,他颤颤巍巍的说道:“属下纵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动此砍头的心思啊!许,许是避子药出了问题?还请宗主明鉴!”
看着那双真挚惶恐的眼眸,晏听与他对视良久,那人的后背湿了一轮又一轮,齿间不住在打架,发出细微的声响。
虽然都是道听途说,但无风不起浪,面前这位高大到令人害怕的晏宗主,可是凭一己之力杀掉了他的堂兄,伯父,还控制了十二位长老,才得以坐上宗主之位。
他的手段,能力,都非常人所能及。
“罢了,你且退下吧”,晏听忽然转过了身去,静默片刻后,他淡声提醒道:“不要暴露,也不要有多余的心思。”
他想不通江姝怀有身孕的话,对自己的替身到底有什么好处,毕竟他只是自己夜晚的替身,除此以外他便再无任何用处。所以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或许是药物出了问题,亦或是江姝身上出了问题。
且不管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替身都不能轻易换,这两人已经在夜晚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让江姝发觉异常,闹起来,只怕自己跟江如烟也不好解释。
毕竟她手里捏着沈钰的命,沈钰的复活如今也只能靠她一人,所以若无必要,晏听不敢得罪。
后来他陪着江姝演了一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得这一子的喜悦,他是令江姝满意的好丈夫,未来也会是一位好父亲。
而后的日子里,晏听也甚少在外出,美曰其名,是留在派中陪着有孕的夫人,实则是因为晏全病了。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年纪大了,身上有点病痛已是在所难免的事了,但晏听不想他病,更怕他会离自己而去。
十二屿最好的医师,包括余鸢,全都围着晏全在轮番医治。像是又回到了,晏海与死亡争夺时间的那个时候。
“算了吧,贵人”,不是晏全不想活了,只是他年纪到了,身体真的无力承受,他躺在床榻上眼帘半阖,虚虚的说道:“其实少主走的时候,奴才就该跟着一起去了,只是少主放不下您,而奴才……也亦是如此。”
“别这样说,既然放不下,就不要走”,所有珍视的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晏听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到达了巅峰,他红了眼眶,硬着头皮安抚道:“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你也一定会恢复如初。”
比起晏海的死亡,如今的他似乎更畏惧与晏海有关的人,亦或是物件消失,他非常害怕随着岁月流逝,晏海的痕迹会一点一点抹去,直至完全不见。
而他却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掌中溜走,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放手吧”,晏全无力的摇了摇头,他满头青丝,皱纹密密麻麻几乎遍布了整张脸,神态看上去疲惫到了极限,他深深的看着晏听,由衷地说道:“放下过去,放过自己……”
命运弄人,他所珍视的一切,全都没能留住,尽管自晏海走后,他已经给了晏全最好的待遇,说白了,他一点苦头都没让他吃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晏全离自己而去。
直至他走的时候,晏听已经感觉自己流不出泪了,妥善安排好他的后事后,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死寂。
与此同时,他得到了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的消息,寒若曦因病故去,但挨了他致命一击的寒川居然没死,可外界却没有他任何消息。
若不是无尘之境变主,只怕他到如今都以为寒川已经死了。
如今修真界任何消息,都已经无法再令晏听有一丝一毫的波澜,除非沈钰活过来,否则,无论多大的变故,似乎都与他无关。
晏全让他放下过去,放过自己,不是他不听劝,也不是他不想放,而是身为魔皇后嗣,一念成魔,若败则死。
如若这世上有生来就必须要死之人,那绝对是他,魔皇的血脉注定了他这一生都将会是凄惨,悲凉,就连带着身边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早就放下了,只是他还有理智,还能自控,所以他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机会,给他弥补一切的机会。
既然注定没有未来,既然他与沈钰本就是殊途,他唯有帮他复活,唯有此事……
虽然江姝早有预感,晏听与余鸢关系非比寻常,而事实也确实如此,男女间哪来的什么君子之交,到最后还不是滚到了床榻上?
一开始她还绞尽脑汁,想要除掉此人,可后来她有了身孕后,便彻底安下了心,只要这个孩子平安降世。那她宗主正妻大夫人的位置,就永远不会有人撼动,如若是个嫡子,只怕未来还会是继承人。
而晏听也足够称职,每日都是早出早归,也许是顾着她的身孕,如今她每日醒来,都能看见晏听在自己身边。
不仅如此,在得知自己有孕后的日子里,晏听几乎就没再见过余鸢,也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已经对她失了兴趣。
毕竟身为晏听的枕边人,他对自己是温柔多情,像是被捧在了手心里,格外爱惜,十分珍视。而他本人向来和颜悦色,又像是没有脾气,尽管如今体魄强壮,可他骨子里带着的斯文儒雅,仍旧存在。
但偏偏他对余鸢却如此残暴,亏她还贵为空青司小姐,由此可见晏听或许并不喜欢她,毕竟若是真喜欢,凭她的姿色以及身份,晏听不可能会不娶她。
抱着这样轻松的想法,江姝可谓是高枕无忧,十二屿里所有的好东西,全都供她享用,其待遇也是无人能及。
所以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些看似昂贵的补药,山珍海味,会要了她腹中孩儿的性命。
肚子才微微隆起,江姝就愈发感到懒散,平日里也不爱走动,后来更是连玄庾也不出了,成日就在床榻上躺着,也多亏了她体质不易胖,不然就这么懒下去,只怕身材早就走样了。
这天午后,她每日都会享用的燕窝,按时被送来了自己面前,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来的却是个生面孔。
“你是谁?”一开始江姝还感到有些疑惑,她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之下,坐了起来,看着她端着自己每日都要食用的燕窝,随口一问道:“怎么从前没见过?”
“奴婢是膳房新来的”,来者躬下身子,将燕窝呈递到江姝面前,解释道:“只因平日来送燕窝的姐姐今日告假,所以今日奴婢来替她。”
江姝没有多想,毕竟如今她是十二屿内最金贵的人,就连十二屿的宗主对自己都得千依百顺,事无巨细。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人害她,又怎么会有人敢害她。
所以就在她服下小半碗燕窝后,忽然就感到一阵眩晕,“哐当”一声响,余下的半碗燕窝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汤汁打湿了她的衣袂后,紧跟着她便在一声声惊恐的“夫人”之中,昏倒在了床榻上。
待她再次苏醒时,面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着自己嘴角总爱带着浅笑的,眉眼里都是疼惜的晏听,此刻像是哭红了眼。
他满脸隐忍不发的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而周边则围满了下人与医师,丫鬟们跪地低头小声抽泣。医师们神色凝重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整个寝殿里弥漫着浓厚的悲伤气息,就连她最讨厌的余鸢都来了。
也是直到苏醒,小腹里的痛才闷闷的传了出来,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殊死拼搏,此刻浑身上下都冷汗涔涔,且四肢无力。
“夫君”,江姝虚弱的从被褥下探出惨白的手,晏听见状赶忙将它握住,她努力的撑住昏昏欲睡的眼帘,不明所以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只因误食了伤胎的药物”,余鸢也很难得隐忍不发的看着自己,沉声回答道:“还望夫人宗主……节哀。”
“节哀?”短短两个字,像是对江姝宣判了死刑,她在那一瞬就睁大了眼眸,本就惨白的脸上如今血色已然褪尽,眸光闪烁,她难以置信的又看向晏听,唇瓣翕动,喃喃道:“夫君……我们的孩子……没了?”
握着的手明显一僵,晏听不忍的别过头去,俊朗的眉峰隆起,能瞧见他猩红的眼尾,晏听痛苦的应了一声:“嗯。”
呼吸一滞,瞳仁收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黑点,下一秒,红温上了脸,江姝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啊啊啊!!!”
动静之大,惊得身边所有人一怔,脸色是愈发的难看,晏听不自觉的攥紧了她的手,安抚道:“玉妍,别这样,你如今还虚着……”
“是谁?”江姝咬碎了牙,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眼眶,她想起来,可腹中之痛却让她动弹不得,她绝望的看着晏听,哽咽道:“是谁要害妾身……又是谁!要害我们的孩子!?”
“我在查”,晏听的眸光像是碎了,他温声安抚道:“送吃食的小郁已经畏罪自杀了,如今我在查与她有关联的人,若是查到幕后主使,我绝不姑息。”
“余云鬟!是你!”江姝忽然偏过头,她双眼通红,恶狠狠的瞪着一旁笑着的余鸢,质问道:“是你吧!?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对我的孩子下手!你是爱而不得,心怀妒忌!所以才对我痛下杀手是不是!?”
“玉妍!”晏听蓦地睁大了眼眸,当即说道:“你怎能……”
“你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余鸢也不是软性子,见她污蔑自己,她直截了当的反驳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妒忌的?此事若真是我做的,我断不会留下你性命,让你在此胡说八道!”
江姝:“你!!!”
“云鬟!”见她们吵起来,晏听当即厉声打断道:“够了!你们先退下!”
知道她如今悲痛欲绝,所以余鸢只能作罢,扪心自问,她从不屑于江姝的存在,对她腹中的孽种,更是不屑一顾,可听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污蔑自己,她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痛快。
许是身为身份比她高贵的空青司小姐,仍有一丝傲气在,所以她不愿在此被人诟病。
随着所有人退出,江姝在晏听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痛苦的看着晏听,哽咽道:“夫君,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妒忌我有了身孕,才会对我们的孩子下手。”
“云鬟不是这种人”,晏听半搂着她,解释道:“她不会做这种事。”
“到底是她不会?”胸腔沉重的悲痛,使得江姝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了,她咬碎了牙。直截了当的问道:“还是你在包庇她!?”
“玉妍!”晏听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质疑自己与余鸢,他沉声道:“你如今是连我都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