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外,正暗暗心焦的薛礼都皱起了眉。
就算侯杰差不多是和潞国公府分了家,但说到底还是武勋出身。
再加上侯杰出手阔绰,与城里的不良人私交甚好。
这若是出了事...侯君集不管不顾,那些不良人也要来找个说法。
看向李斯文,却见李斯文只是站在原地,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
“莫慌,据说隋朝科举尚未废除的时候,若谁字写得太丑、文章跑题也要被罚喝墨水。
某可从没听说过,有哪个读书人是因为喝墨水中毒死的。”
薛礼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这种传说他也有所耳闻,甚至到了如今大唐,这种喝墨水的惩罚依旧流行。
面对众人的齐声劝阻,侯杰却摆摆手,脸上笑意更欢,豪迈道:
“阿婆你且放心,若是这墨真的有毒,害死了你家孙儿,某第一个赔命!”
说罢,侯杰端起碗,仰头就喝。
墨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染黑了他的下巴,也溅在了青色短打上。
众人都看呆了,连呼吸都放轻了,王大娘更是倒退几步,眼睛瞪得溜圆。
侯杰喝完,把碗往石桌上一放,抹了把嘴,咂着舌头小声嘀咕道:“特娘的,这味道是真冲啊!”
又拍着胸膛,中气十足的高喊一声:
“看看,某还能站的稳稳当当,墨水绝对没毒!诸位若是还不信,某再来一碗!”
说着就要去拿墨水瓶,大娘哪里肯愿,连忙伸手想要来住他,却被大汉抢先一步。
只能是在旁频频点头:“小公子,别喝了别喝了!阿婆信了!阿婆信了还不行嘛!”
围在外侧的百姓也纷纷附和,脸色带着几分羞愧。
“这混账,蹭吃蹭喝也就罢了,喝个墨水还能喝上瘾!”
李斯文笑骂一声,挤过人群走上前。
从王大虫手里接过那本被揉到发皱的《三字经》,亲自递到了大娘手里:
“阿婆,听到外人说这书的不是,你先别急着相信,先摸摸这纸,再闻闻这墨。
“这可是松烟、桐油做的油墨,跟文人雅士用的墨锭是一种料子,不少医者甚至会拿它入药,又哪里来的毒!”
王大娘接过书,试探性的摸了摸依旧平整的纸页。
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只有淡淡墨香,不见半分异味。
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附和:
“是阿婆糊涂,听了旁人的瞎话,这才错怪了小公爷的一片好心。”
“阿婆若还不信,不妨看看这里。”
李斯文拿着这本书册的上半,翻到扉页,指着‘汤峪农庄监制’几个字旁边的小印。
“大伙看看这个印章,眼熟不眼熟,这是药王孙思邈常用的私印,找他开过药方的应该认识。”
“阿婆认得,阿婆认得,这就是那位老神仙的印章。
前些天某那可怜的大郎,才在医院做了手术,和那药方上的印子一模一样!”
一听这话,李斯文狐疑的打量阿婆几眼,眉毛挑了挑。
还真别说,这位阿婆和那位得了肠痈的农家汉子,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什么缘什么分呐!
一边盘问着她家大郎的病情,一边对众人说明:
“孙道长的医者仁心,想来大伙都清楚。
昨天在医院里,他老人家还在拿这油墨写药方,若是真的有毒,他能放心用?
大伙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没错没错,老神仙为人心善,最是可怜咱们这种穷人,开个药方不要半分钱,绝对不会害咱们!”
这话刚落下,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车轱辘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白眉白须的老神仙,披着件素色道袍掀开车帘,急急忙忙的从车上下来。
手里提着个药箱,另一只手攥着本书册。
不出意外的话,之前还在医院里看病开药,听到消息便匆忙赶了过来。
“看样子...老道来晚一步?”
看着各个面露羞愧的百姓们,还有昂首挺胸,分外骄傲的侯杰,孙思邈暗暗松了口气,当即脚步慢了几分。
在人群里左右巡视一圈,走到几位文人打扮的书生面前,将手里的书册递了过去。
“你们是国子监的学生?”
几位书生相视一眼,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回药王,某们都是国子监的肄业生,听老师几次称赞《三字经》,特意赶早过来入手几本。”
古人写字于方版间谓‘之业’,师授生曰‘授业’,生受之于师曰‘受业’,习之曰‘肄业’。
意思是还在跟随老师修习课业,并没有达到毕业的要求。
“即是如此,那你们便来瞧瞧这墨色,是不是城里文人常用的松烟墨?”
一位书生接过书,刚摸到纸张便是陡然一,这纸...
都说蓝田公日进斗金,这话果然不假。
就这种档次的宣纸,市价一张百文,就算《三字经》字数不多,较为轻薄,但成本也在数十文上下。
而今廉价售卖,甚是买肉赠书...小公爷怕不是来做慈善的。
爱不释手的翻了几页,又凑到阳光下仔细瞧看,书生万分肯定的点头应道:
“回孙道长,这确实是松烟墨,墨色乌黑,不晕不渗,品质中等,比某们平常用的墨锭还要好些!”
留足了百姓交头接耳,传播消息的时间。
等人群里传来道道惊呼,孙思邈这才转向众人,语气沉稳而道:
“老道行医几十年,什么毒物没见过?
凡是毒物,皆取自植株,若油墨有毒,沾在纸上不消半天就会变色,哪里会保持如此鲜亮?
若诸位仍旧信不过,昨天老道还用它写了药方,抓了写治风寒的药材。”
言罢,他又从药箱里掏出一沓药方,递给众人传阅。
只见纸上的字迹清晰,墨色依旧鲜亮。
百姓们大字不识几个,分不出墨水的好坏与否,但也能看出,这墨迹与《三字经》上的墨痕几乎是一模一样。
见此,他们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之前喊着要关工坊的农家大汉,羞愧的挠了挠头,满是歉意道:
“小公爷勿怪,是俺瞎操心了!
俺再买三本《三字经》吧,权当是俺赔偿给小公爷的,俺也就能拿出这些钱了。”
倒不是手头拮据。
光是接连几天买肉送书,再把书册转手卖给城里富人,他就赚了不下百文钱。
只是兜里仅剩的几枚铜钱,是今天来赶早集买菜剩下的钱。
至于最早买肉送的那三本,听说有毒,今天当柴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