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眉头紧蹙,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焦虑。当听到关于工作调动的相关话题时,他尴尬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与自嘲:“不可能。哎呀,我连回老家都回不去,这回市里面,这根本办不到嘛!”那语调里,满是对现状的无力感,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难以挣脱。
晓阳坐在韩俊对面,身姿端正,眼神中透着温和与关切。微微向前倾身,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了嘛,你只要好好工作,回市里面组织上是可以帮忙的。我给你个建议,你回去和你媳妇考虑一下。东光公路很快就要修通了,修通之后,从东洪县到光明区就不到一个小时了。你先把你媳妇安排到光明区的区属学校或者市直学校都可以,你们两口子也可以团聚。至于下一步你到市里工作的时间,可以再慢慢想办法。”晓阳的话语如同一缕春风,带着希望与温暖,缓缓吹散韩俊心头的阴霾。
韩俊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晓阳话语中的深意。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双手赶忙端起酒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虽有些急促,但却满是感激之情。
晓阳见状,连忙抬手示意韩主任坐下,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然而韩俊似乎觉得站着才能表达自己的敬意,迟迟不肯落座。晓阳无奈,也只好站起身来,与韩主任轻轻碰了一杯,笑着调侃道:“可以站着碰,但酒要坐着喝呀。”
我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说道:“这样吧,你让你爱人去考察一下,市里面哪所学校她想去,到时候最好有些针对性,我才好给领导提。”
韩俊的爱人是老师,自然是关注教师的待遇,滨城县高中的班主任工资,也不过120元,而光明区的待遇,在全东原都是最好的,一个班主任每月的工资,加起来能拿到150元左右,甚至市上的直属学校,都比不上光明区的区属学校,最为关键的是,还有分房的指标。韩俊笑着道:“领导能帮忙解决到光明区上学校就不错了,咱哪里还有咱们挑学校的道理。”
晓阳道:“哎,韩主任,都给你说了,你们李县长和联系教育的白鸽常委关系不一般嘛,为你解决了后顾之忧,你就安心在东洪工作。”
我心里暗道,白鸽常委以前是省报驻东原的记者站站长,后来挂职到平安县当宣传部长,接着东原各地组建电视台,这白鸽常委就去了市委宣传部,担任宣传部副部长兼任了市里广播电视台的台长,成功迈入了正县级。说起白鸽成为常委,倒是有些戏剧了。市委宣传部老部长交流到了外地,一众领导又开始竞争宣传部长的位子,结果省委组织部戴帽子下来,说东原再从本地推荐一名女同志进入班子,这白鸽常委就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副厅级的宣传部长。进步的速度比县委书记郑红旗还要快。
就这样,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工作谈到生活,从当下聊到未来,不知不觉间就聊到了晚上9点多。在与韩俊的交谈中,我逐渐了解到了更多关于董县长与泰峰书记的种种过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很显然,董县长属于后者。
回到家中,晓阳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微笑着说道:“韩主任是董县长从滨城县带过来的干部,他的 “外来者” 身份让他在本地利益中处于相对边缘的位置,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韩主任这样的人干脆就不干了,你说他工作还这么认真积极,我看你这当领导的,一定要真心想着帮人,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都是外地人,这个韩主任你观察一下,多和人家沟通,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我满脸钦佩地说道:“哎呀,说到善于沟通,晓阳还得是你呀。你看你举手之间就把韩俊媳妇的工作给落实了。”
晓阳放下梳子,转过身来,语气温和地说道:“我都说了,是你和白鸽常委关系好的嘛。”
哎呀,我和白鸽常委关系好吗?一般吧。
晓阳道:“哎呦,听你的语气,很遗憾嘛。”
我深知在白鸽这个话题上,不能在深入了,不然的话,这白鸽的事恐怕成为今晚绕不过去的坎。
我一边脱着衣服,一边想起白天的事情,忍不住抱怨道:“晓阳啊,你可说对了。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让杨伯君来吗?这小子躲在办公室里自己看杂志,他安排韩主任去干活,办公室的副主任都干起活来了,他还看书看的很忘我。我看这小子有些飘了,我要晾他两天。”
晓阳微微皱眉,轻声说道:“不至于吧,我看杨伯君人挺聪明的呀。”
我语气坚定地反驳道:“我看是聪明过头。当年在部队的时候,也有这种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不是考虑齐晓婷的因素,我觉得他不太适合当秘书。”
晓阳思索片刻,说道:“再观察一下吧,如果不适合当秘书,那其实也不适合组建家庭,我看齐晓婷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个可能也怪我看人不准。”
我接着说道:“这齐晓婷和你挺像的嘛。你当初选择我,不也和齐晓婷选杨伯君一样嘛。况且他爸以前是市长,人家为了爱情能主动到东洪县,这样的人不简单呀。”
晓阳一边接了热水准备洗洗脚,晓阳慢慢的坐在凳子上,褪去黑色的袜子,习惯性的拿起来闻了闻,很是满意的道:“你说我的袜子,穿一天都还不臭,气人不气人。”
我一眼嫌弃的看着晓阳道:“你长大点行不行,闻袜子的臭毛病,该改一改了。”
晓阳不以为然的道:“又不臭,闻一闻怎么了?我们天天洗脚换鞋,哪像你,水管一冲了事。我一会洗完,你来洗。
说罢,晓阳将她的双脚浸入水盆里,脚趾如舒展的花苞轻轻蜷缩又张开。水面倒映出脚背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趾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红色的甲油,在我的洗脸盆里很是灵动。
晓阳道:“你说的这事,我觉得是这样的。齐永林的婚姻是不幸的,我看他就不想让自己的这种悲剧在自己的女儿身上重演。杨伯君是什么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觉得他的想法就是,就让女儿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吧。我看这也是为啥齐晓婷和杨伯君一直不结婚的原因,估计是齐永林不同意。”
我疑惑地问道:“不至于吧。齐永林大过年的都把杨伯君带到咱们家,这可是上门姑爷的待遇吧。”
晓阳解开了发绳,用梳子梳起了头,动作轻柔而舒缓,一股蜂王洗发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侵入心脾。她没有再回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这其中有着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我将话题转回到工作上,认真地说道:“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非常关键啊。这个彭主任,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已经观察韩俊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韩俊虽然是董县长从滨城县带过来的,但这反倒是有个好处,他和本地干部牵扯不多。”
晓阳擦了擦脚,顺势就爬上了床,随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读者文摘》翻读起来。一边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啊,三傻子,你还是用了心的,看韩主任只要和你一条心,我觉得你可以先让他主持工作嘛。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彭主任生病住院期间,我一直没有明确谁来负责办公室的工作,目的就是观察观察,看一看这个韩俊沉得住气不。从昨天他在档案馆找文件来看,这个人起码工作态度上还是积极的。再加上他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要调走,而是想着把自己的媳妇调过来,我想他也是能够沉下心来的。再加上办公室这段时间,也没出什么乱子,会补台不拆台,这才是大局观,那明天就安排他负责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
晓阳满脸欣慰地说道:“三傻子呀,怎么你到东洪县这段时间,我咋感觉你不仅理论水平提高了,这工作经验也上去了。”
我连忙说道:“这还不是你点拨得好吗?你看,这远隔百里,你这每天都来给我辅导作业,我这总要有些进步不是?”
晓阳轻轻拿书点了点我的额头,说道:“我的点拨自然是有的,但也和个人的努力分不开。现在看来你啊带队伍还是有一套,凝聚力就是生产力。”
县委招待所2号院是座独立的二层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小楼的外墙结构与其他建筑物并无二致,同样是红砖红瓦,在岁月的洗礼下,显得古朴而庄重。在这县委招待所中,这几栋小楼并不直接与前面的招待所相连,中间横亘着一道简易的铁门。这道铁门看似普通,却有着专门的人日夜看护。到了夜晚,整个后院变得格外寂静,少有人迹。深得晓阳喜欢。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我从睡梦中醒来。洗漱完毕之后,肚子开始咕咕叫,刚打算去吃早饭,打开小院的门,就看到杨伯君手里拿着铝制餐盒,神色略显疲惫地站在门口。看我出来,杨伯君强打起精神,关切地说道:“县长,两份包子、小米粥。”
走近一看,杨伯君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皮还有些浮肿,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我心中一紧,带着一丝关心问道:“怎么,昨天晚上熬夜喝酒了?”
杨伯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强打精神,说道:“昨天几个同学在一起吃饭,少喝了几杯。”
那刻意装作轻松的语气,却难掩他的疲惫。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少喝几杯,你看你的眼睛,现在都是血丝,肯定是喝到很晚吧。这样吧,现在还不到8点,你先回办公室休息一会。”
杨伯君却坚持说道:“县长,我已经休息好了。”
俩人走近,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心中已然明了,他昨天确确实实是喝了不少酒,但我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径直走进了房间里。随后,我和晓阳一起吃起了包子、喝着小米粥。小米粥熬得浓稠香甜,米粒软糯,喝上一口,暖胃又暖心。如今,东洪县的大街上,随着城市的发展,卖早饭的店铺也越来越多,热闹非凡,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吃过早饭之后,我和晓阳便各自上班。
一进办公室,杨伯君马上跟了上来,他拿出一份文件,说道:“朝阳县长,这是今天的行程安排,您看一下。”我接过行程表,大致浏览了一下之后,心中想到工作的统筹安排,便问道:“这个行程有没有给韩主任看呀?”
杨伯君愣了一下,马上应道:“以前没向韩主任汇报过。”
我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吧,彭主任不在,以后这个行程安排,还是拿给韩主任统筹一下,将会客的时间,尽量安排在早上。你让韩主任通知一下,10点钟开个会,就政府办公室的同志参加。现在,把超英副县长请过来。”
我深知,在彭主任长期住院的情况下,要明确办公室的负责人,必须和分管领导常务副县长刘超英通气。
刘超英很是坦然的来到了我的办公室里,落座之后,便将办公室的情况与刘超英交了底。
刘超英道:“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千头万绪,小到文件的收发整理,大到政务的协调安排,每一项工作都关系着政府的正常运转,不能没有一个当家人来统筹全局。县长,我同意由韩主任来临时负责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是应该明确在彭主任不在期间由韩俊同志负责,但还需要通过正式的会议来确定。
在处理好几个文件之后,时间很快就到了10点。坐了二三十名办公室的干部。大家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着,脸上的神色比之前多了些期待和好奇。能很明显地看出来,大家的精气神感觉很是不错,似乎都对接下来的会议充满了期待。
这时,我和刘超英副县长、韩俊副主任一起走进了会议室。三人一出现,会议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韩俊副主任刚想坐到下面的位置,我马上开口说道:“韩主任,来坐到上面来。”我的话语虽然平静,但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韩俊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我旁边坐下。刘超英开始主持会议,先是进行了一番开场讲话,强调了办公室的重要性和近期工作的重点。在他讲话之后,又认真倾听了同志们三个月来的工作汇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大家反应最为强烈的就是上班时间的问题。自从实行早上9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的制度后,大家的工作效率得到了显着提升。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大家的发言,能明显地感觉到,时隔三个月,这县政府办公室不仅工作效率为之一振,精神面貌也是焕然一新。大家的工作积极性更高了。
一番汇报之后,我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众人,说道:“同志们,现在彭主任还在住院,县委县政府对彭主任很是关心,我和超英县长也去看了两三次,彭主任也处在好转之中。但考虑到办公室作为县政府的中枢,不能没有负责人。经过县政府初步研究,决定由韩俊同志在彭主任住院期间,全面负责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
散会之后,会议室里便响起了一阵掌声,似乎对于这个任命,大家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现在县政府办公室只有韩俊这一位副主任,而且他在工作中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宣读完人员安排之后,我和刘超英便朝着办公室走去。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马上问刘超英:“超英县长,这个坤豪公司退税的事情,研究得怎么样了?”
刘超英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给国税局打了几个电话,让他们必须拿出明确的政策依据来。”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似乎这件事并不简单。
其实,我早上已经又一次仔细研究了税务局所说的文件,此刻便说道:“国家税务局的文件我已经看了,文件上写得很明确,只有销售农资的供销系统和农资公司才能享受免营业税的政策。文件上也写得很清楚,生产企业自主经营的,不能享受免税政策。所以,超英县长,可以把税务局的同志通知来,让他们给我一个解释嘛。”
刘超英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步,不慌不忙地说道:“按文件规定,那自然,这个公司肯定是不能享受退税政策的。但是你知道,每个县有每个县的实际,每个县也有每个县的困难。当初我相信做出免税决策的,也不是税务局本身的意愿,肯定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任何原因都可以,但是必须要解释得通。如果没有政策依据,税务局擅自免税,这是要承担国有资产流失责任的。新官不理旧账,我可以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但是他们必须要把税款给我追回来。”在原则问题上,我绝不让步。
刘超英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朝阳县长,说句实在话,从县政府办公会到现在,我都接到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特别是来市计划委员会的电话,让我很为难呀。”
我心中一紧,马上问道:“市计划委员会哪位领导?”
刘超英叹了口气,说道:“市计划委员会的主任韩长平主任啊,这个韩主任在电话里说这个坤豪公司是他们系统下海干部好不容易干出来的企业,系统不少家属还在坤豪公司。如果咱们让他们退税的话,这个坤豪公司的经营都要陷入困境。朝阳县长,您是知道的,这个计划委员会是管项目和管经济规划的。我们已经在准备申请办东虹电厂的事了,正在和计划委员会的韩主任对接。咱们如果把他们给得罪了,恐怕这个电厂的事,下一步就不好办了。”
听完之后,我停下了脚步,心中暗自思索。韩长平打电话来干预此事,我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毕竟我也早就知道毕瑞豪是计委系统的干部。我心里想着,看来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或许可以直接去找韩长平对接一下电厂的事。
我沉思片刻,坚定地说道:“韩主任那边你不要得罪他,至于退税的事情,你就往我身上推,让他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这个电厂的事情,你继续和他对接,如果对接的过程有问题,你直接告诉我。”
刘超英有些担心地提醒道:“朝阳县长,你可千万别冲动把他给得罪了呀。咱们要是得罪了他,那咱们就彻底得罪了计划委员会,以后再有什么好事,可就不可能在东洪县落地了。”
我语气坚决地说道:“怎么可能会得罪他?但是,他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让咱们把60万的税全部免了吧?除非他们计划委员会以其他形式补贴给我们,不然的话,他一个电话东洪县就要损失60万,他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刘超英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朝阳县长,那我可真的就把他推到您这边来了。”
我淡定地说道:“没事,就往我身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