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城之战,已经到了终结之章。
随着北夷大军自西城墙源源不断的涌入,哪怕北夷在北城与东城方向原本攻城的优势正在被一点点消弭,哪怕在南城墙方向,原本攻入城内的妖夷因为后继乏力亦难以进一步扩大战果。
北夷的一场夺城大胜,都似乎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大势滔滔,如同洪水。
河城如今拥挤了数百万的百姓,注定有死无生,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北城墙外,随着天雷老祖与另外两大真妖退入黑暗之中,重新将强大的气息隐去,北城与东城外的大妖亦开始退场,可任谁都可以从他们退走时的姿态看得出来,那不是真正的退走。
一场更加残酷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战争,恐怕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在河城以里,在那座城墙破碎的西城区,再次打响。
而眼下短暂的平静,则是留给有能力离开的人,最后的机会。
天空中,属于天妖的战斗还在继续,城墙内外,属于凡人的战争也未停止,可战场上,很多事情却在默默无声之中发生变化。
北城墙上,小都料一屁股坐在墙垛边缘,也不管其上血迹与烟尘,从同样浴血看起来模样极其狼狈的杜博安手中接过酒葫芦,仰头就灌了一口,不料这酒水竟出乎意料的辣口,让他都忍不住龇牙咧嘴,可随即,一股暖意自腹中传遍全身,他才将马上要出口的脏话收了回来,有些诧异的看一眼杜博安,道,“呦,这等上品的灵酒都舍得拿出来喝了,可不像你啊?”
杜博安“嘿”了一声接过酒葫芦,就着四周战场上的烟火气,也自喝了一口,然后摇晃了一下所剩无几的酒壶,笑道,“好酒更要趁早喝了,难不成等我死了,留给这帮妖狗享受么?”
小都料斜瞥了他一眼,道,“咋了,想学那位苍颜剑宗的老前辈,也殉道河城?!”
杜博安“呸”了一声,道,“你这张嘴可真是没得遮拦,总有一天要吃亏在这里,”他看向城外狼藉的大地以及向西退去的妖夷大军,仿佛战争已经远去一般,“能活着,谁想死了?只不过接下来的这一战,一切都实在难说罢了......”
小都料看向城中某处,“离郡太守并没有死,江清韵方才已经去了。”
“是啊,”杜博安笑道,“所以我才会说,这场仗,还要继续打下去的。”
小都料扭头看向远处两位仍旧立于半空不知在传音聊些什么的司徒定和上官群,冷哼一声传音道,“你不走,有些人恐怕是要走了。”
杜博安也看向半空中的两人,“嗯”了一声,道,“所以我才说接下来的这一战一切还很难说。”
小都料撇了撇嘴,看向城外大地之上的一个坑,其中血色的光芒渐渐变得微弱,直至最后什么都没有了,片刻之后,一身火气的清神观观主陈铭自坑中飞出,他气势无缺,气色也不错,明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陈铭朝河城各个方向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又朝小都料这边微微点头,然后才飞到司徒定及上官群身边站定,三人一番私下里的交谈过后,便各自手掐法决,将一道道细微的光华射向河城四方。
接着,河城四方城区皆有光芒闪烁,一个个修士御剑升空,朝着南城区域汇聚。
杜博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将酒葫芦里最后的一点酒全都喝干净,重新别在腰间,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处处都有痛感,不由得喃喃抱怨道,“自打跟了这位太守大人,身上的伤就似从来没有好利索过......”
小都料回头看着南城上空越聚越多的飞剑光芒,目光微眯道,“这些常州山上宗门的弟子,保命的手段倒是各自了得,这么一番血战下来,还能留下这么多......”
杜博安微微一笑道,“上山修道,求的是长生,若不惜命,何谈长生?”
“长生?”小都料不屑哂笑道,“别说长生太难,便是长生有路,就凭这些人,也配?!”
杜博安哈哈大笑,没有回答。
小都料看向城中某处,问道,“你觉得那离郡太守,会这么轻易就放他们走了?!”
杜博安仰头看天,轻叹道,“不然还能怎么样?这里到底不是离郡,太守大人也不过是作客常州,你真当别人塞给他的那个什么联军主帅的劳什子军职能管得到这些山上人?还是说和北夷开打之前,先和他们打一场?没办法的,除非天上那两位亲自开口,或许还能奏效,否则,谁也拦不住他们离开......”
小都料都没有抬头去看天上,不过撇了撇嘴,打断道,“不可能。”
“是啊,”杜博安道,“凡俗世人都怕承担因果,何况山上修士。”
小都料定定的看着南城方向,传音问道,“若是这座河城最终还是守不住了,你又准备何时离开?”
杜博安感慨一般轻轻一叹,又扭头去看如今四边战火纷飞,中间却白茫茫静悄悄一片的河城,道,“师尊派我北上之时,未曾与我说要杀多少妖夷,只一句话,他说便是我死在常州,也要让离郡太守平安返回离郡。”
小都料有些诧异的看向杜博安,继而喊道,“凭什么?!”
杜博安道,“就凭他是离郡太守啊,如今整个汉州的安危,都可算系于他一身,”他又忽的神神秘秘凑到小都料近前小声传音道,“我家小师妹,还是他的东宫夫人,”他学着小都料的样子撇了撇嘴,道,“虽说眼下两人还尚未成亲吧,但他若是出了意外,小师妹岂不是要守活寡。”
小都料定定的看着一脸坦然的杜博安,越发的不解,“哪怕你家师尊说了那样的话,你也大可不必就听了,依我看,这事不对!”
杜博安摆了摆手看向城外,道,“哪有什么对还是不对的,你说那位启真前辈一个离人,殉道常州对还是不对?你说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天下志士,那些望川剑修,不远万里驰援而来,最后却战死河城对还是不对?人活一世,修道一场,我杜博安,不怕死的,若是我死而离郡太守活,因此数千万百姓可享太平,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对......”
两人正说话间,河城以西,传来仿佛战鼓一般的声响,一下又一下,震得大地都开始颤抖起来。
“咚......咚......咚......”
北夷最后的攻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