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旬的愤怒是有原因的。
领导视察工作,下面搞点形式主义,制造点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景象,其实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并不足为怪。
无论上下,对此都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用李光旭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作点假怎么了?这是对领导的尊重!连假都懒得作,分明是没把领导放在眼里嘛!
但是,作假也好,装相也罢,搞到柳杖子矿这个程度,就有点过分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几乎等于是拿姚广旬当猴儿耍,日后足够一百八十人笑话半年的。
眼见着领导生气了,众人更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张修光的脸上也挂不住,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转而看向于振清和林海,皱着眉头说道:“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于振清还是老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看那意思,今天是打死也不准备开口了。
林海则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姚老,张书记,今天的事情,责任都在我,我愿意接受组织调查,并承担所有后果。”
这个回答算是官场的标准答案了。
当下的情形,林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首先,这一切不是他安排的,但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把责任推出去,则显得很没有担当,其次,承认眼前的这些都是假的,又难免有在背后捅李光旭刀子的嫌疑。
于是,他索性来了个大包大揽,避开事实不谈,而是主动要求承担责任。如此一来,轻松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事情明摆着的,这件事肯定要追究责任的,但不管怎么追究,也追不到他的头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都说了,甘愿承担一切后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修光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真是乱弹琴!”
一旁的姚广旬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好家伙,你这是打算挺身而出,替李光旭挡枪啊,蛮够意思呀,这样的手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勇气可嘉,但不值得推广。”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一开,李光旭和焦科长迈步走了进来。
前后也就半个小时的左右,李光旭却肉眼可见的狼狈。
从来都梳理的一丝不乱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脑瓜皮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松着,领带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只脚穿着皮鞋,而另外一只脚却是白色的篮球鞋,而篮球鞋的尺码还偏大,穿在脚上跟踩个小船似的,和笔挺的西裤非常不搭,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地球的人都知道,李光旭是非常注重形象的。
无论何时何地,他从来都是一身西服正装,而且还是那种高端订制的西装,皮鞋更是亮的得能照见人影,他办公室的衣柜中,常年准备五六身全套服装,为的就是随时保持自己完美的状态。
像今天这种狼狈不堪,简直是匪夷所思。
姚广旬和张修光看在眼里,也是惊诧不已,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李光旭大步走上主席台,先是朝着姚广旬和张修光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姚老,张书记,我是来请罪的。”
姚广旬眉头紧锁,双手抱在胸前,并没说话。
张修光则试探着道:“老李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李光旭苦笑了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无话可说,甘愿承担一切后果。”
“又来一个主动承担后果的。”姚广旬冷笑着道:“刚刚林海已经要求承担后果了,你们俩是不是先去研究下,确定好谁来顶这个罪,然后咱们再谈。”
李光旭看了眼林海,笑着道:“他只是个副市长,怎么可能承担得了呢,再说,林海同志对此始终是持反对意见的,事实上,如果不是您突然喊他上车,压根就没安排他随行,今天的一切,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不是要保护他,这么多人都可以证明。”说着,他用手指了下会场。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张修光皱着眉头:“老李,顾书记已经得知情况了,他正在赶往抚川的路上,有什么话,还是等他来了之后再说吧。”
李光旭摇了摇头:“算了,没这个必要了,从现在开始,我正式请求省委免去我市委书记的职务,随时接受组织的调查并听候处理,另外,顺便说一下,整个事件都是在我高压之下进行的,与其他同志没有关系,请省委在处理时,不要殃及无辜。”说完,之后,转过身来,双手抱拳,朝着台下说道:“同志们,这两天辛苦大家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在这里,我给大家道歉了!”
说完,迈步下了主席台,朝着会议室外走去。
这一连串的举动,将包括姚广旬和张修光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说心里话,官场之中犯错误的人很多,但像李光旭这样,犯了错误就直接撂挑子,而且还是当着某协副主席的面,实在是非常罕见。
本来这件事并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可让他这么一搞,就等于是逼上绝路了。
“老李,你这是干什么!回来!”张修光朝着李光旭的背影大声喊道,。
李光旭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扬长而去。剩下一屋子人都呆若木鸡,好半天,焦科长这才战战兢兢的说道:“姚老,实在抱歉,矿区的工人同志们已经选出了二十名代表,他们想跟您当面对话,不知道......”
话还没等说完,就被张修光打断了:“不行,今天太乱了,姚老身体不好,有什么事,等顾书记来了再说吧,林海,这里交给你了!”
林海赶紧答应了一声。
“等一下。”姚广旬却大声说道:“修光啊,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身体不好了呀,这不是瞪眼胡说嘛,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工人同志们都来了,没有理由躲着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