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昶元懂得了赵颐未曾说出口的心思,唇角动了动,扯出浅浅地弧度。
哪怕他什么也没说。
赵颐还是猜到了。
“咚——”
午门城楼上沉重嘹远的钟声传来。
新帝登基礼成。
宗政昶元缓缓地垂下了脑袋。
定格在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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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颐即位之后,大赦天下,免除百姓一年赋税和徭役,裁减宫人三千,让他们各自归依父母。
除此之外,他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授予官职、爵位。
几个月后,沈青檀生下一儿一女。
一国之母诞下龙凤胎,乃祥瑞之兆。
赵颐赏赐群臣,昭告天下。
乾元二年三月,靖安帝驾崩,年仅四岁的太子即位,钦点内阁大学士林瑞毫、周淳、礼部尚书苏至清为顾命大臣,辅佐新君。新君母族的势力趁机参与朝政,排除异己,大肆培植党羽,独揽大权。
乾元四年,北齐在赵颐的治理之下,繁荣昌盛,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进入鼎盛时期。
同年二月,大周外戚野心勃勃,废黜天子,自立为王,改朝换代。新帝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实行严刑峻法,致使大周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同年六月,北齐起兵大周。
乾元五年十月,赵颐天下一统。
内阁首辅联合大学士、六部尚书等文武重臣,奏请赵颐:“陛下,自您登基以来,建功立业,国富民安。如今,您平定天下,凡是所到之处,所见之处,皆为我朝疆土。此等丰功伟绩,旷古未有。臣等斗胆,冒死恳请陛下,应当顺应天命,建立新朝,法令一统,以此彰显陛下不世之功。”
“诸位爱卿,朕遵从先帝遗志,延续祖宗基业。日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唯恐有负先帝所托。如今朕立下的功绩,都是仰赖历代先祖的庇佑,又怎么能轻易改立新朝?”赵颐把奏折放在一边,态度坚定地拒绝:“此事不必再提。”
诸位大臣不死心,继续冒死进谏:“陛下,这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哪怕是先帝在世,定然也会让您顺天应民,改立新朝。”
赵颐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朕继承的是祖宗基业,若是改立新朝,才是真正的违背天意与民心。”
其他没有奏请的文武大臣,心里跟明镜似的,建立新朝就是赵颐的意思,而且有意迁都云城,以便赵颐更好的治理两国。
这些带头奏请的官员,全都是赵颐的心腹大臣。
已经有人开了头,他们就算不支持赵颐改立新朝,也不能再公然反抗。
不然就是嫌命太长了。
最后,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在地上,一起奏请:“陛下,您若是不重新更改制度,法令一统,只怕会乱了国之根本,社稷难以安定。还请陛下三思。”
百官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赵颐被赶鸭子上架,满脸无奈地说道:“既然天命难违……也罢,朕便顺应天命。”随后,他提笔写下二字:“北齐改国号为启元,建都云城。”
“陛下圣明神武。”百官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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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颐与百官商议建都的各项事宜之后,又商议了如何安顿大周旧臣。等一切事宜全部安排妥当,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赵颐在养心殿沐浴更衣,方才去往熙宁宫。
宫婢纷纷给赵颐行礼,禀报道:“陛下,娘娘在内殿。”
赵颐微微颔首,踏入内殿。
只见沈青檀穿着一件轻软的寝衣,坐在床榻上缝补一件小裙子。
赵颐走到床边,温声问道:“岁岁和昭昭呢?”
这是他们一对儿女。
岁岁是妹妹。
昭昭是哥哥。
这两个孩子的小名取自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这两个小家伙,今儿个不来熙宁宫睡。”沈青檀缝上最后一针,拿着一把剪子,剪断线头,把小裙子折叠好,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政事忙完了?”
“忙完了。”
赵颐有些无奈,这两个孩子格外黏沈青檀,不愿意跟着乳母睡,多半时间要与娘亲睡。他们二人倒是不讲究那些规矩,在这一方面倒是纵着。
因为沈青檀说,孩子一天一个样,趁着他们年岁小,爱黏着爹娘的年纪,便多陪一陪。等他们再长大一些,他们做爹娘的想多陪着,孩子都不乐意了。
还有另一个原因,沈青檀自小与爹娘骨肉分离,对待孩子便愈发宽容一些。
“如今天下一统,我将父兄调到都城,今年能一块过个团圆年。”赵颐脱去了衣裳,与沈青檀躺在床榻上:“我算了一下时间,正好十二月底抵达都城。”
沈青檀心尖发酸,他们与亲人有五个年头未见了。
终于,他们可以再次团圆。
赵颐伸出手臂,把沈青檀抱入怀里,低头看着她。只见她水润的眼眸,透着惑人的娇媚。他情难自禁地轻啄她的唇角,温柔地含住一片柔软的唇瓣,不轻不重地啃噬着、吮吸着。
沈青檀乱了呼吸,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他。
自从有了孩子,两个人这般温存的时光,少得可怜。
两个人只是靠近彼此,心底深处便涌出了渴望。
赵颐双手从她的衣摆探进去,扯下一块薄薄的布料,随意地扔在床边,正准备放下帐子。
蓦然,对上四只圆溜溜的眼睛。
赵颐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扯着被子裹住沈青檀。
沈青檀也吓懵了。
两个小家伙从床边沿冒出半颗小脑袋,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们,充满了好奇心。
“娘亲,你和爹爹在生小宝宝吗?”小女宝高高地撅着小屁墩爬到床上,挑了一个床内侧的位置躺下,又拍一拍身边的位置:“哥哥,你快过来,等下小宝宝要生出来啦。”
小男宝皱着两条眉毛,对这个笨蛋妹妹感到十分无语:“笨蛋岁岁,娘亲生小宝宝,我们小孩子是不可以看的。”说着,他表情非常严肃地对沈青檀说道:“娘亲,你可以再生一个我吗?”
沈青檀:“……”
赵颐:“……”
小男宝皱巴着一张小脸,正要说他聪明绝顶的好主意,下一刻双脚腾空,被赵颐拎小鸡崽子似的拎着丢了出去。
咚、咚两声闷响,两个小家伙砸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殿内,赵颐和沈青檀肩并着肩,仰躺在床榻上。
两人望着帐顶,一脸苦大仇深。
话说回来了。
他们俩怎得就生了这么两个蠢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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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与大周一统,改立为启元国的第一个岁除,皇宫大摆筵席。
宴席上,赵大老爷和赵大太太挨着坐一块,频频望向殿门口。
赵大老爷双手抚着鬓角的发丝:“媳妇儿,你说待会见着颐儿,他喊我爹,我要不要应声?”
夫妻俩足足六个年头没有见过赵颐和沈青檀,每年往来的书信不少,可没见着人,心里想得紧。昨日夜里,二人一整宿没合过眼。
赵大太太瞧着小老头子一会拉扯官袍,一会正一正冠帽,还又捋一捋美须髯,可见心里头是紧张的。
六年前,离别之时,他们是父子。
六年后,重逢之时,他们是君臣。
赵大太太翻一记白眼:“颐儿叫了,你应得比谁都快。”
赵大老爷心里没谱:“那可不一定。”
“爹、娘。”
赵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赵大老爷“欸”了一声,霎时红了眼圈。
赵大太太的泪水也簌簌落下。
颐儿,还是他们的儿子,还认他们这个做爹娘的。
真好啊,真好啊。
赵大太太抹了一把眼泪。
“爹娘,这是岁岁,这是昭昭。”沈青檀把两个奶娃娃推到二老跟前,给两个奶娃娃介绍:“这是祖父,这是祖母。”
两个小奶团子,乖巧地喊道:“祖父、祖母。”
赵大老爷和赵大太太瞧着跟前的两个奶娃娃,女娃娃的模样随了赵颐,男娃娃的模样随了沈青檀,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赵大太太搂着两个奶娃娃,香香软软的,忍不住亲一口。
岁岁窝在赵大太太的怀里,噘着小嘴在赵大太太脸上“吧唧”亲一口。
赵大太太一颗心都要化了,爱怜地摸着岁岁的小脑袋,恨不得把家底全都掏给了她。
一旁的镇北王和镇北王妃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奶团子,在这一对兄妹身上,仿佛看见了沈青檀小时候的影子。原来他们打算年十五之后,便回凉州去,眼下便舍不得走了。
赵颐在北齐登基之后,镇北王便向靖安帝请辞,主动交出了兵权,几个儿子也是担着一份闲职。正是因为如此,外戚篡位,便没有殃及到他们。
如今赵颐一统两国,给他和几个儿子官复原职,重掌了兵权。
沈青檀瞧见自家爹爹和娘亲望眼欲穿的模样,便将两个奶团子带了过来。
两个奶团子小嘴清甜地唤了一声:“外祖父、外祖母。”一点也不怕生地扑进二老怀里。
镇北王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此时抱着小小一只的昭昭,孩子的模样几乎是与沈青檀小时候如出一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抱着孩子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想来是他年事已高,提不动刀了。
如今,也只能留在都城,含饴弄孙。
“江善善。”
突然间,一旁传来沈渡冷冰冰,略带着警告的声音。
沈青檀转头望去,瞧见是大哥和大嫂在玩闹。
沈渡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臂,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把他的袖子揪得皱成了一团。
“将军,我头晕。”江善善生得一张鹅蛋小脸,明亮的眼眸水雾朦胧,身子娇弱地靠着沈渡,软声说道:“再坐久一些,我的身体怕是吃不消,得离你更近一些,这样靠着你,旁人也就瞧不出来了。”
说话间,江善善另一只手揪着沈渡的袍子,哀求似的往下拽了拽,袍子更是皱得一塌糊涂。
沈渡太阳穴跳了跳,终究是隐忍了下来,没有将江善善给扔开。
江善善得逞了,捻着帕子抵在鼻尖,遮住唇边的笑意。
沈青檀捕捉到江善善眼底的狡黠,便知道江善善是故意弄皱沈渡的袍子,整治沈渡的强迫症。
先前因着赵颐在北齐称帝,镇北王府沉寂下来,府里的男儿娶妻挑的不是名门女。
江善善是凉州百夫长的嫡长女,生得貌美,却身娇体弱,平日里出门总要挽着沈渡的手臂,自此之后,沈渡的衣袍便没有整洁过。
如今看来,倒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乐趣。
另外一边,沈略一碗接一碗地喝酒,酒气冲上头,一张脸黑红黑红。
他“嘭”的一声,将酒碗搁在桌面上,瞪着身边的女人。
戚楚音扬眉:“想干仗?”
沈略硬气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小子,竟敢挑衅她?
戚楚音双手抱胸,不等她开口,便听到沈略继续说道:“我再给你一次哄我的机会。”
她微微一怔,就见沈略眼尾耷拉下来,像极了一只委屈巴巴的大黄狗。
戚楚音无奈地揉一揉他的脑袋:“好,哄你,不气了。”
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沈略却很受用,哼哼:“下次不许把我丢家里,一个人先出门。”
戚楚音深吸一口气,十分怀念当初那个瞧不上她的那个沈略。
至少算是个爷们。
沈青檀听到三哥和三嫂的对话,忍俊不禁。
只有沈家老二,万年老光棍。
沈青檀看向自家的老光棍,只见沈琢把岁岁的羊角辫扯散了,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岁岁编头发。
虽然沈琢眼底透着不耐烦,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生怕扯疼了岁岁。
沈青檀看着大家成双成对,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不禁弯唇笑了起来,由衷的为他们感到开心。美中不足的是,秦窈生意上遇到棘手的事儿,不能来参加宫宴。
舅舅和表哥去了南陵州。
四婶苏娆即将要临盆,也无法和赵祁渊一同来都城。
广宁公主不必再和亲,选择留在大周,听说偶然有一次出门,捡到一只狐狸养着。
至于沈少白在边关,凭借着自己的本事,爬到了千夫长的位置。
沈少恒得以离开边关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她想,大抵是去找梅若雪了吧?
开宴的时辰将要到了,赵颐牵着沈青檀的手,一同回到高位上。
赵颐往地上洒了三杯酒。
沈青檀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赵颐的用意,这是敬给帝师的酒。
登基大典结束,燕一便送来了仪贞公主的遗骸。
赵颐安排至亲至信之人,将仪贞公主的遗骸护送回大周,安葬在靖安帝之前给仪贞公主准备的衣冠冢。
靖安帝驾崩之前,给他们来了一封信,说是仪贞公主坟茔旁边,多了一座新坟。
这时,百官祝贺新岁:“微臣恭贺陛下、皇后:日月同辉,乾坤合德。岁除更始,共庆长春。唯愿帝后齐眉,山河同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赵颐抬手。
百官起身落座。
殿内歌舞升平,百官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此后,宫宴,亦是他们的家宴。
沈青檀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却见男人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他那一双清润的眼眸,此刻却沾染上一丝醉意。
她凑近了,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赵颐以广袖遮面,在她唇间印下一吻。
愿你,岁岁无虞,长安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