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檀将书信寄出去之后,垂眸看着桌面上展开的舆图,提笔将宁城圈起来。
宁城是山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赵颐和汪乔信的大军被阻拦在这儿,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城池太过艰难了。
这时,听雪从外头跑进来,将一把油纸伞收拢,向沈青檀禀报:“王妃,粮食到了,您要去看看吗?”
“我得去瞧瞧。”沈青檀慢慢卷起桌面上的舆图,不经意间瞥见立在门边的油纸伞,讶异道:“外头下雨了?”
“是呀。这雨说下就下,一点征兆也没有。”听雪拿着帕子擦一擦被雨打湿的衣袖,一脸庆幸地说道:“好在您有先见之明,事前便吩咐下边的人,筹措到粮食了,务必要收进仓库。不然这一场大雨落下来,全得淋湿了。”
沈青檀来到书房门口,瞧见雨水从屋脊上流淌下来,落在了天井里。
他们在云城的府邸烧了,如今安置在另一处宅院。
原来沈青檀打算跟着赵颐一块北上,可赵颐说行军的条件不仅很艰苦,还又危险重重,让她留在云城,替他守好大后方,给大军筹措粮食。
可沈青檀很清楚,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原因是赵颐担心事败,镇北王能够将她接回大周。
虽说朝廷横征暴敛让百姓十分不满,纷纷请求赵颐斩除佞臣,解救北齐帝。但是这些百姓所在的城池,全都离都城十分遥远,被剥削压榨得最狠的,才会为了生存敢于和官府对抗,与赵颐里应外合,迅速地攻破城池。
可是离都城越近,便越难攻破城池。
不仅是因着这些百姓并未受到官府极端的压榨,不会像其他百姓一样助赵颐一臂之力,而且在一部分富裕的豪绅眼里,赵颐与汪乔信的作为,扰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不是每个朝臣都支持赵颐,各自有各自的盘算,自然会与右柱国一同抵御赵颐。
其中也不乏一些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宗亲。
沈青檀等雨小了一些,方才去粮仓检查粮食。这些粮草是提供给行军打仗的将士,她不敢马虎大意了,每一袋都仔细抽检,确定粮食没有问题之后,便让下边的人停雨了,再运去宁城。
从粮仓回到主院里,天黑了下来。
虽然外头下起了大雨,天气不那么燥热,但是沈青檀却觉得屋里头十分闷热,身上湿湿黏黏的,极为不舒坦。
于是她吩咐流月去冰窖拿一些冰搁在屋子里,随后她又差使听雪去打一桶热水,洗了一个温水澡,方才觉得身体清爽了一些。
沈青檀忙活了一下午,到底是累着了,腰间的酸痛和腹部的坠胀愈发明显了一些,有些难受地倚在榻上,吩咐一旁的听雪:“天儿热,我没什么胃口,你待会让厨房准备一盅四红汤送过来。”
听雪一听四红汤,立时想到主子的小日子快要来了:“您在大周的时候,小日子都是在同一天来,要么就是提前两日,要么是推后两日。来了北齐之后,您的小日子便有些不准了,要么提前四五日,要么就是推迟个十来天。”
这一回,距离上个月,又推迟好几日了。
沈青檀拿起搁置在书架上的《孙子兵法》,一边看,一边回道:“来到北齐之后,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自然就受到了影响。”
“可不是?”听雪嘀咕道:“您和王爷在北齐腹背受敌,周边全都是豺狼虎豹,就没有一个与你们相好的。大周虽然也有不少仇敌,但是您身边有别的帮手,哪像如今这般孤立无援啊?”
沈青檀听到这一番话,倒像是受到了启发,立马撑着身子坐起来:“听雪,给我准备笔墨纸砚。”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备一些丹砂和青雘。”
“是。”听雪立即准备好沈青檀要用的物件,一一摆放在榻上的曲几上:“奴婢给您研墨。”
沈青檀铺开一张宣纸,笔法简约地将宁城勾勒而出,分别用几种不同的颜料在宁城周边的几个方位标出路线,再比照着原先那一幅舆图,仔细检查一遍。
确定没有差错之后,沈青檀放下手里的两幅图纸,再给赵颐写一封书信。
她的灵感全都是从兵法书上得来的,真正用在战场上,极有可能是纸上谈兵,但是万一能够给到赵颐别的启发呢?
秉承着这样的想法,沈青檀将她想到的一些个战术,全都写了下来。
其一,山城易守难攻,他们可以寻找宁城防守最薄弱的后方小路,再派精锐迂回包抄,从前后左右不同的几个方位,发动突然的袭击,让宁城腹部受敌,打破他们原有的防御部署。
可是这一道计策,却也存在一些个风险,容易在山林里迷路,以及遭遇伏击。
其二,包抄宁城之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断绝了城内的物资输送。若是宁城物资短缺,定会让守军难以支撑,城门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沈青檀写完这两条计策之后,微微蹙着眉心,有些个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一个不太完整的计谋写上去,让赵颐等人因地制宜。
她将这些全都装进信封里面,再用一层油包纸裹起来,交给亲信快马加鞭地送到宁城。
这时,厨房的下人端来一碗四红汤,递给了守在门外的流月。
流月端着四红汤进来,先舀了一勺,放在一个料碟里面,来到一处角落里,掀开了一块褐色的布料,露出里面一只铁笼子。笼子里里头,养了一只老鼠。
她将笼子打开一些,正好够一只料碟放进去的高度,便快速将笼子关上。在笼子旁边等上片刻,听到老鼠吃东西发出的轻微咀嚼声,稍稍松了一口。
流月正准备将四红汤端去给沈青檀吃,便听到铁笼子里的老鼠烦躁不安地乱窜,甚至发出“吱吱”的叫声,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没有了动静。
她的心猛地一沉,连忙掀开盖住笼子的布料,只见老鼠口吐白沫地倒在笼子里。
流月吓得一张脸煞白,就差那么一点儿,这碗四红汤就进了王妃的肚子。
“王妃,汤里有毒。”流月脊背一阵发寒,手脚冰凉地说道:“咱们府里进了细作。”
沈青檀倒是不觉得意外,原本就有人处处要谋害她,但是都被她一一化解了。如今局势大变,赵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攻向都城,想要对她下手的人就更多了。
她正打算说什么,就听人站在门口通传:“王妃,布政使林大人来了。”
沈青檀微微蹙眉,自从汪乔信投奔赵颐之后,林有为紧接着也向赵颐投诚了。当时,林有为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向赵颐提供了钱粮。
赵颐明面上接受了林有为的示好,实际上并不怎么信任林有为,便让林有为留在云城继续筹措钱粮。
一旁的流月还没有缓过来,仍旧心有余悸,压低了声:“王……王妃,这毒……与林大人有关吗?”
听雪接过话茬子:“林大人是个聪明人,就该先明哲保身,明面上敷衍朝廷,暗地里也稳住王爷,两边都不帮。无论是哪一边得胜,都能保住他的乌纱帽。他给王妃下毒,不是自寻死路吗?”
流月细细一想,也觉得林有为不是这么蠢笨的人,猜测道:“莫非……林大人是来送钱粮的?”
“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一试就知道了。”沈青檀招一招手,示意听雪和流月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话。
流月和听雪一听,二人对视一眼。
下一瞬。
两人狠掐一把对方的大腿。
眼泪“唰”地流下来。
就连一张脸都疼得煞白。
流月龇牙咧嘴地打翻四红汤,“啪嚓”一声,瓷碗四分五裂,汤水洒了满地。
站在外头通传的婢女,正在等着沈青檀回话,突然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还没等她厘清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听到流月惊惶失措地一连喊了几声王妃,紧接着就瞧见听雪满脸泪痕地冲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往院外跑去。
婢女不明就里,透过半敞着的门望去,只见沈青檀躺在阔榻上,昏暗的光影下,她分不清沈青檀下巴沾着的是血,还是洒在地上的红汤。
可流月和听雪急得落泪的模样,显然是沈青檀的情况不大好了。
婢女没敢进屋去探查情况,不知想到什么,拔腿追着听雪去了南房。
一进屋,婢女就见听雪一边哭一边吸着鼻子对府医说道:“秦大夫,王妃吃了几口四红汤,眼见着脸色白了下去,通身冒着冷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省人事了。您快去给王妃瞧瞧,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府医一听,急忙拎着药箱,跟着听雪去了主院。
婢女盯着府医和听雪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满怀心事地去了前厅。
林有为瞧着婢女只身过来,询问道:“王妃呢?”
婢女想起沈青檀的情况,心头发紧,委婉地说道:“林大人,王……王妃身体不舒服,不宜见客。”
“王妃才去粮仓查了粮食,怎得一转眼就抱恙了?”林大人神色不悦地说道:“看来是我来得不赶巧。”
说着,他“嘭”的一声把茶盏搁在桌面上。
这一声仿佛重重地敲在婢女的心尖上,她吓得身子一颤,面色发白,慌忙解释:“奴婢去主院传话时,正好瞧见听雪姐姐从屋里出来,急匆匆地去南房请府医。”
她心下犹豫,偷偷瞥了林有为一眼,见他仍是一副面露愠色的模样,继续说道:“听雪姐姐出来的时候,正屋的门敞开着,奴婢好奇地瞅了一眼,就见王妃不省人事地躺在榻上,下巴上沾了血,瞧着像是情况不大好了。”
林有为得到想要的话,睨了一眼被他吓得不轻的婢女,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既然王妃抱恙,那我便改日再来拜访。”
留下这一句话,林有为起身离开。
方才走到门口,他便瞧见一个小厮与他擦肩而过,一脸急色地解下拴在门口柱子上的缰绳,骑着快马离开。
林有为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厮离开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登上马车,吩咐了随从几句,方才叩着车壁,示意车夫赶车。
回到林府,林有为径自前往书房,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放在书案上。
这是宁城都指挥使给他送来的信,信里让他想办法切断赵颐的粮草供应。可沈青檀行事很周全,特意挑着石砖结构的防火粮仓,且门窗都是由铁铸造而成。
于是,他想出一个计策,派人暗中给沈青檀下毒。
以赵颐对沈青檀的重视程度,一旦得知沈青檀出事的消息,一定会从战场赶回云城。即便赵颐不会因为沈青檀的死而回到云城,那么云城在失去沈青檀的掌控后,控制权也就会落在他的手里。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不再给赵颐的大军供应粮草。
“叩叩——”
书房的门被敲响,随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林有为沉声道:“进来。”
随从推门而入,顺手合上门,来到林有为的身边,低声禀报:“小人跟丢了人,随后又折回了王妃落脚的宅邸,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身。等了大约一刻钟,便瞧见那名小厮带着一个郎中回府。”
原本林有为担心那婢子在骗他,这会子听说小厮去府外请郎中,倒是确定了沈青檀应是出事了。
他沉思了片刻,提笔给宁城都指挥使回了信。
林有为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处理得还不太稳妥,便又命人将沈青檀出事的消息悄悄散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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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颐与汪乔信在营帐里,商议着攻破宁城的计策,目前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包抄宁城。
这是因为宁城的兵力,大半屯守在城门,重型防守武器全都架在城墙上,其他的地方防守相对要薄弱。
但是赵颐还有别的顾虑,一旦他们兵分几路去包抄宁城,守在城门的兵力就会被分散。
若是宁城的将士趁机发动偷袭,他们的营地将会失守。
到那时,等他们的将士抄小道去攻击宁城防守薄弱的大后方,恐怕宁城的将士又能迅速折返回去,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这时,江暮走进营帐,将手里的一个小包袱递给赵颐:“主子,这是王妃给您的东西。”
赵颐接过包袱,正要放在一边,待会再拆开。
“报——”士兵粗犷的声音从营帐外传进来:“殿下,王妃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