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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凭着一股心火强撑着,厉竹回到房,连灯都没点,就在黑暗中整个人倒在了矮榻上。

夏日的矮榻没有垫棉絮,后脑碰到硬硬的床板,痛得她瞳孔一敛,“嘶”叫出声。

撑起身抬手去摸,才发现后脑竟然在石屋的桌角上撞出了血,难怪都能撞晕过去,此时血已经凝固,粘着头发,厚厚硬硬的一块,手刚碰上,就痛得她赶紧撤开。

起身,点亮了烛火,她来到雷烟的梳妆台前,歪头想看看伤口的情况,奈何角度受阻看不到,见桌上有面小铜镜,她便拿了起来举到后脑处,再通过梳妆台的大铜镜看小铜镜里的情况。

果然是一块血痂,上面还沾了不少灰尘。

得将血痂洗掉才行,要擦点药以防感染,这样顶着这样一块脏污血痂也不好看。

大概是因为护卫的身份磕磕碰碰受伤是难免,雷烟房中备有药箱的,她找出金疮药,弄了点清水,便坐在桌边,将帕子在水里浸湿,反手一点一点去擦润那块血痂。

痛意从后脑蔓延到整个头皮,然后牵扯着每根神经,她擦着擦着,眼泪忽然就滚了下来。

她又不得不抬起手背去揩,可是,那眼泪就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一般,越揩越多,揩不尽、也收不住。

她有些恼火这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伤口痛是真的,可是再痛也痛不过在石屋虹殇发作的时候。

如秦羌所说,虹殇发作,是锥心夺命之痛,那样的痛,她经历了两个多时辰都一滴眼泪没掉,现在,现在她是怎么了?

最后,她索性不擦了,就任由自己痛得捂着心口,佝偻了身子,侧脸枕在桌面上,泪流满面。

**

幽幽夜色下,秦羌衣发翻飞,步履如风,穿过竹林,来到石屋。

点亮墙壁上的几处油灯,石屋里顿时亮堂一片。

长身玉立于屋中央,他缓缓环顾。

末了,又进了内室。

同样将油灯亮起,四下看去。

一切都还是他抱着常姜离开时的样子,那只装虹殇的瓷碗依旧歪陈在地毯上,地毯上一大块被虹殇染的污渍。

视线落在一个桌子的桌角上。

木质的纹理上,一泓殷红入眼,他瞳孔一敛,上前。

躬身凝眸近看,是血。

他抿紧了唇,眉目几动。

所以,她后脑上那一块是在这个桌角撞的?

所以,是他用手肘将她甩开的时候,导致她摔跌在这桌角上?

微微紧窒了呼吸,他缓缓直起腰身。

闭目,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的睁开眼,扬臂一挥,掀翻了桌子,桌上的瓶瓶罐罐、瓷碗瓷盆“哐哐当当”“哗啦啦”滚落一地,也碎成一片。

收臂的同时,他又一拳砸在身侧的石墙上,胸口起伏、脸色难看。

他现在在做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想让她痛、想让她生不如死,到头来,更痛的是自己?

为什么?!

**

出了石屋,秦羌缓缓走在夜风中,袍袖下的大手微微攥紧了掌心的小药瓶。

前院后院、花径小路转了两三圈,他才有些踯躅地来到雷烟的厢房外。

抬手,准备敲门。

可眼见着就要落下,他又蓦地停住,顿在那里很久,终是没落下去。

抬眸见窗门是开着的,他将手收回,拾步走向窗边。

屋内烛火氤氲,女人坐在灯下,垂眸颔首,在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他略略偏了头,凝目看去。

是一张纸,确切地说,是将一些碎纸拼成一张纸。

碎纸?!

他眸光一敛。

想起傍晚时被他撕碎的那张寒毒解药配方。

面部线条顷刻就变得冷硬锋利起来,他微微眯了凤目再看。

虽然看不到上面写的字,但是大概的轮廓还是看得出来,就是那张他涂涂改改、还是雏形的寒毒解药配方!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五指骤然用力,尖锐的刺痛从掌心和指腹传来,瓷瓶四分五裂,他转身,大步离开。

**

回到厢房,雷尘便迎了过来:“殿下......”

刚准备跟他禀报事情,忽的发现他的右手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大惊:“殿下的手......”

“没事。”秦羌这才转身朝门外扬手一抛,将掌心早已捏碎的瓷瓶和药粉抛于走廊外的草丛中,脚下不停,往里厢走,边走,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背有被常姜抓破的旧伤,有方才砸墙留下的新伤,手心是瓷瓶碎片的割伤。

见他伤得不轻,雷尘剑眉一拢:“属下去拿药箱给殿下包一下。”

说完便走,被秦羌喊住:“不用,本宫不是说了没事!”

口气甚是不悦。

雷尘只得作罢。

“不是有事要禀报吗?”

男人掏出帕子揩了揩手心手背上的血污,问他。

见男人揩得大力,却又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雷尘一阵肉紧,都觉得痛得慌。

“方才厉......雷烟过来,殿下不在,她便让属下将那个小瓷瓶替她转交给殿下。”

说完,雷尘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精致青花瓷瓶。

秦羌自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给她装眼泪的瓷瓶,脚下一滞。

已经取到了一次眼泪是吗?

为何流泪?

眼前浮现出她坐在灯下,专心致志拼凑那张碎药方的情景......

因为寒毒的药方被毁?

他眸色一寒,走过去,将那瓷瓶抓在手中,长指颤抖,指节发白。

雷尘在身后问:“已经是上半夜守夜的时辰,她还未过来,属下要不要派个人过去叫一声?”

“不用了。”

雷尘怔了怔,因为男人是背对着他而站,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过了头,男人明明冷冽的语气,他愣是听出了一丝苍凉和灰败。

**

翌日清晨,常姜用过早膳,就来到秦羌厢房等他下朝。

因为今日是四王爷秦毓邀请众人去他府中赏荷的日子,常姜等秦羌回府,然后一同前去。

厉竹用过早膳,也来了秦羌厢房,只不过,她不是等秦羌的,而是继续做他的侍卫,他上朝还未回来,她便如同寻常一样,守在门口。

经过了一夜休息,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后脑那里肿起来,肿得有些高,好在有头发遮盖。

见她在门口,常姜很开心地过来找她说话,当然,主要是常姜在说,她在听。

常姜给她讲昨日自己中了虹殇后的情景。

“烟护卫,昨日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你不知道有多痛,痛得我都恨不得寻死了,幸亏有羌哥哥,幸亏他一直陪着我,安慰我,鼓励我,不然,不然,我痛得真的要撞墙了,我都将他的手抓得鲜血直流,当时啊......”

常姜绘声绘色地讲着,厉竹平静如水地听着。

大概是见反正要等秦羌,闲着也是闲着,常姜讲得特别详细,一直讲到了秦羌下朝。

秦羌和雷尘一出现在走廊上,她就开心地迎了过去。

“羌哥哥,今日要去毓哥哥府上赏荷呢。”

“嗯,本宫换身衣服便去。”

秦羌扬目瞥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他厢房门口的厉竹,眼波微微一动,侧首吩咐雷尘去准备马车。

经过厉竹身边进屋的时候,秦羌目不斜视,看也未看她一眼,厉竹亦是未看他,连理应行的礼也未行。

换了一身银白色锦袍出来,秦羌唤常姜:“走吧。”

常姜看了看立在那里未动的厉竹,问秦羌:“烟护卫不去吗?”

“不去。”

常姜就拉了秦羌衣袖:“让烟护卫一起去吧,尘护卫保护羌哥哥,烟护卫保护姜儿呀。”

秦羌不同意,“咱们是去赏荷,又不是去上沙场,要什么保护?”

“可是,烟护卫不是贴身护卫吗?贴身就是要一直带在身旁的呀,而且,大家都带着下人,姜儿什么都没有......”常姜撅着嘴,小脸上都是怨念。

然,秦羌态度还是很坚决。

“雷尘给你便是。”

说完,大手攥了常姜胳膊,拽着就走。

见横竖不行,常姜朝厉竹递了个“我已经尽力了”的眼神,就无奈地跟着秦羌走了。

厉竹心里也是汗得很。

她还真不是不领情,常姜那样子,好像争取她去,是替她谋多大的福祉似的,事实上,她是真不稀罕,她巴不得不去。

**

一行三人出府的时候,碰到一个从外面办完事回来的手下。

“殿下。”

秦羌示意常姜和雷尘先走。

“何事?”待两人拾阶而下,他问手下。

“属下听说大楚的十一王爷来了午国,不过,不是公出,好像是来找厉神医的,不知是不是找神医医病,还是为何,如今人已在神医府。”

秦羌眸光微微一敛。

卞惊澜?

静默了一瞬,“知道了。”

然后也拾阶而下。

常姜和雷尘等在马车旁,见他过来,雷尘便替他打了马车的车帘。

秦羌作势就要弯腰而入,忽然想起什么,又直回腰身,吩咐雷尘:“去将雷烟唤上,让她一起去,姜儿说得有道理,个个都带了随侍之人,若姜儿没有,难免会被人闲话,闲话太子府没人,闲话本宫连派个下人给姜儿都不知道派,雷烟是女子,跟在姜儿身边也方便。”

“是!”雷尘领命而去。

常姜撇嘴:“羌哥哥终于觉得姜儿说得有道理了吧?方才态度那么坚决,终于转过弯儿来了?姜儿又不是为自己,都是为了羌哥哥颜面。”

秦羌笑,示意她:“上车吧,等会儿雷烟跟你一车。”

**

接到一同前去的消息时,厉竹内心是拒绝的,但是,也没有办法。

一路上常姜又是小嘴儿说个不停,昨日中毒之事说完了,就说小时候的事,她跟秦羌小时候的事。

所幸,太子府离四王府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四王爷秦毓带人在府门口迎接,众人行礼。

一行四人进了府。

既然是赏荷,自然是在湖边举行。

湖其实并不大,但是因为是个长方形的,比较窄,但是很长,所以,显得很有特色。

湖边早已被布置一新,沿湖撑了不少阳棚,阳棚下摆有软椅,案几,案几上瓜果糕点,一应俱全,茶水美酒,也是应有尽有。

不少人已经到了,三五成群,两三结伴的,甚是热闹。

见秦羌到了,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秦羌也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就让大家随意。

湖里荷花开得正好,微风轻拂,碧波荡漾,空气中都是荷花的芬芳。

常姜特别活跃,也跟众皇子都认识,一会儿去跟这个说几句,一会儿又跑去跟那个打招呼。

厉竹一直跟在她后面。

不知是不是怕常姜出什么意外,还是一刻都舍不得跟其分开,秦羌也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常姜,雷尘又跟着他,以致于他们四人基本上一直都在一路。

在午国,赏荷是为雅,边品酒边赏荷是为大雅。

所以,一直有婢女端着托盘,穿梭于湖边,托盘里装着倒好酒水的杯盏。

也有不少人跟秦羌敬酒。

起先,厉竹还以为他不会喝,会以茶代酒的,毕竟银耳不是说,他最憎恶的是赌和酒吗?府中都严令禁止的不是。

让她意外的是,他都一一承了。

常姜要去湖心泛舟,秦羌恐她出意外,让雷尘陪她一起去,于是湖边上,就剩下了秦羌和她。

两厢沉默好一会儿,秦羌忽然开口:“一会儿父皇要来,若被他发现你是厉竹,便是欺君,本宫也会被你连累,所以,你给本宫消停点!”

口气很冷很不善。

厉竹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什么叫给他消停点?

她做什么了吗?

她就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做,还要如何消停?

既然怕被皇帝发现她是厉竹,怕欺君,怕被她连累,完全可以不要带她来呀!

正准备如此回他一句,刚好有人前来敬酒,她便只得作罢。

来人厉竹认识,是六王爷秦映。

两兄弟执杯客套地寒暄了两句,秦映一口饮尽杯中酒,秦羌笑道:“六弟,本宫已经有些醉了,恐一会儿父皇前来,在君前失态,她是本宫的侍卫,本宫的这杯酒就让她替本宫代了,如何?”

说着,将手中杯盏朝厉竹面前一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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