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走进公主府，听侍女说宋韫在暖阁午睡，脚步一转，退到院子里等候。
下了几日雪，今儿才放晴。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桃桃穿一身红，像个小太阳似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指挥侍女们推雪球。
侍女们疏于锻炼，没多一会儿，个个累得手软脚软，动作也慢了下来。
阿妹见状，便走下台阶，亲手推了两个滚圆的大雪球送到桃桃面前。
桃桃停住脚，歪着头看向朝她笑得谄媚的阿妹。
她那张小脸，弯眉大眼像宋韫，直鼻薄唇像少主，抿嘴看人时，有种奇异的反差可爱感。
阿妹被可爱得恨不能把心掏给她。
“你还要玩什么，尽管托人告诉我，我都去寻来给你。”阿妹轻言细语开口。
桃桃闻言，眨眨眼，转过头，飞起一脚将阿妹推的雪球踢散，哒哒哒跑回屋里去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
侍女们不知内情，吓得找补道：“使君，小殿下还有些认生。老话都说血浓于水，您今后常来看看小殿下，等熟悉了就好了。”
阿妹倒没生气。
只是有点惊喜桃桃那一脚的力道。
该说，真不愧是少主的血脉么。
又健康又活泼，多好的小姑娘。
正欣喜呢，那边春音来说公主有请，阿妹忙掸掸雪，目不斜视迈进厅堂。
宋韫温声道：“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
“若非有紧要事，我也不敢来打扰殿下。”阿妹以为自己来得太勤、太不是时候，忙从椅子上起来一通告罪。
宋韫知她误会了，无奈道：“行了，有事说事吧。”
阿妹小心挪着屁股坐回去，“皇帝上月，不知为何处死了几名太医和两个内侍……”
“你说什么？”宋韫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了。宋昱从来就不是个嗜杀暴虐的人。
阿妹当她没听清，只好又重复一遍。
“不止如此，还有传皇帝要废后的。事出突然，朝野内外流言四起，有说皇后趁着在庙里清修，借机私会外男，也有说……也有说……”
后面的话，怎么说阿妹都觉得不对劲，不由吞吞吐吐起来。
这自然是外人不了解皇后为人，胡编乱造的，宋韫并未当真，只皱起眉头，“也有说什么的？”
阿妹挠挠头，“也有说现今宫里的大皇子，其实并不是皇上的孩子……”
“胡言乱语！”宋韫制止她再说下去。
阿妹见她原本红润的两颊血色褪尽，猜她气得不轻，不知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继续告诉她。
宋韫静坐了一会儿，心情平复了，抬头看阿妹一脸欲言又止，说道：“你若还有话，一并说完就是了。”
阿妹强忍着心底的雀跃，尽量神色如常道：“皇帝执意要立小郡主为储君，贬斥了不少为此谏言的大臣。他派了少主来交州接郡主回宫呢。”
毡帘啪嗒一响，当事人桃桃攥着两个雪球进来，扬起胳膊，将雪球啪啪砸上阿妹胸膛。
宋韫正心烦意乱，见此，板了脸斥道：“宋晏宁，你从哪儿学的这么没规矩？”
桃桃人小，力气绝不小。
阿妹被两颗雪球打得胸口震痛了一瞬，闻言开朗笑道：“不不不，打得好，桃桃是想跟我玩，对不对？”
桃桃嘟了嘟嘴，嚷着“你才不是桃桃的阿耶”就跑了出去。
阿妹一愣，“小郡主知道了？”
宋韫摇摇头，“大概是入府那天，你跟多娜上门，被她看见了。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父亲再娶的事。”
娶妻也非我所愿呀，莫名被小主子讨厌了，阿妹心累地干笑两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起身搭讪道：“我来就是为跟您汇报这些事，若您没其他吩咐，衙署还有公务……”
“我知道，麻烦你走这一趟。”宋韫一点头，喊春音送她出去。
春音送了阿妹回来，看宋韫托腮望着玉瓶中的腊梅出神，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又坐不住，站起来一会儿添茶，一会儿挪火盆。
宋韫被她走进走出闹得更烦了，遂道：“你有事说事，没事就出去让我静一静。”
春音笑道：“王爷要来，您为何反倒愁眉苦脸起来？有王爷护送，您和小郡主一定能安全回京的。”
“回去了，桃桃就要被当成太子送进东宫，你觉得这是好事？”宋韫冷嗤出声。
春音提醒道：“也不一定就选定小主子了。使君刚不还在说，朝中并无赞成之声么？陛下再怎么一意孤行，也绝拗不过御史台的那群大人们。再说，回去后，还有王爷呢，不论形势如何，你到时总不会再是一个人啦。”
宋韫没有春音这么乐观。
若真如此，废后的传言难道会是空穴来风么？
想到离京前，宋昱抱着桃桃道别时复杂的眼神，宋韫越发不安。
或许，在更早以前，宋昱就打定主意了。
侍女们在院里和桃桃抱着妆奁盒子打扮雪人，红的胭脂，黄的花钿，嘻嘻哈哈，闹成了一团。
“你看她那个懵懂的样子。”宋韫合了下眼。她的身世已是一笔糊涂账了，坐上皇位又能落得什么好？
翌日一早，公主府的侍女到衙署找阿妹要出城令。
阿妹犹豫，那侍女疑道：“使君是要将公主软禁在此么？”
阿妹哪敢担下这个名头，想着冬日里冰天雪地的，她们能走去哪儿？便解了腰牌递过去，“最近还要下雪，公主还是待在府里得好。”
侍女应声去了。但阿妹这一上午，心里总不踏实。熬到中午休息，她撇下众人，悄悄来到公主府，见门口守卫依旧，院里侍女照常忙碌，放了心回去衙署继续办公。只是到底派了个人过去公主府外盯着。
没一会儿，盯梢的人回来，说有辆马车出府往城外去了，随行的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护卫。
过城门时，城门将例行检查，车里也只有两个侍女，说是去钦州买几味药，公主日常服用的补品里要用。
偏那几味药交趾没有。无懈可击的理由，但阿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
马车辘辘前行，出了城门，春音提着的心才安然落回肚子里。
宋韫打开藤编箱笼，抱出睡得迷迷糊糊的桃桃。
“阿娘，我藏得好吧？”
宋韫亲亲她的小脸，“桃桃最棒了。”
狭长积雪的山道，车夫不敢将车驾得太快。摇篮一般，桃桃在这阵颠簸中渐渐睡熟了。
春音撩帘子往外看一眼，头皮一紧，“公主，这路也太险了。”
“不碍事，走慢一点，一天一天走下去，总能走出去的。”
马车行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个时辰，宋韫不确定。
在车身的摇晃中，她眼皮沉重，人也迷糊了。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马鸣，宋韫才猛然清醒。搂紧了桃桃，见春音也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她拍拍车壁，问侍卫：“怎么了？”
侍卫回说：“公主，山上的积雪落下来把路封住了。”
春音坐起来，“公主，天意如此，咱们回去吧。”
宋韫听外面人声吵嚷，没理她，又问：“还有别的车马在吗？”
侍卫跳下车去看，回来说：“和咱们一样，被堵在山道另一面了。他们正在铲雪，不过看情形，这一晚上够呛能挖通。”
这难道真是天意？宋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掉头回公主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