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记忆里，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跟沈闲生这样像两个朋友一样躺在神树树顶瞎侃了。
具体有多久，六十多年？还是七十年？他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就算是隔了这么久，当两个已经不熟悉的人回到熟悉的地方，心中的隔阂，还是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怎么样？得到自己的答案了吗？”绿洲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还没呢。”年老的沈闲生语气衰微，看上去即将走到尽头。
“那你回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有答案了。”绿洲道。
沉默片刻后，沈闲生直接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这一趟出去后，我也经历了很多，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一大一小两小子，两小子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咱家可是难得的五世同堂，后来我也感觉到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所以......”
“所以你不想让家人操心，就跑回来死？”绿洲接过沈闲生的话头说道，不讲丝毫情面。
谁知沈闲生听后却是大笑了起来：“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原因，再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家里的那些小辈为我担心太多嘛。”
绿洲听出了沈闲生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老辈操心就不算事了”。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老辈”。
“在外面......过得还好吗？”绿洲转移了话题，措辞也不再犀利。
“好啊，好得很。”沈闲生笑道，“不是才说了吗，家庭美满，幸福安康。”
“我没问你这个。”绿洲直言道。
这一下，沈闲生可噎住了。良久后，他才长叹一口气：“你说我也是，跟你还遮遮掩掩什么啊。其实刚到人类城镇的时候挺不受待见的，我至今都还记得那里的居民对待我这样的外来人那种目光，无论我是否跟那场战争有关，他们的目光都像是想要直接把我杀掉。
想来也是，我这种不管是心智还是身体方面都完好无损的家伙，在那种时候突兀地出现在残破的人类城市中，不受待见那是自然的。
不过我这性格你也知道，委屈对我来说完全都不是事，所以为了解决问题，我找到了当时已经是国家女王的当年那位未婚妻，说来真是对不起她，不知道我的去向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我死了，还为我守着活寡，所以见面梁明身份后，我们两个当即就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那你取了她吗？”绿洲突然联想到沈闲生之前所说的有了子嗣。
不想沈闲生却摇了摇头：“没有，为了我这么个活死人，她已经忍受了太多了，既然我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又何必让她继续苦下去？”
绿洲听明白了沈闲生的意思，他对别人过去的人生并不感兴趣，唯独沈闲生在讲自己的经历的时候，他才不能自拔，就有一种自己亲身经历的感觉。
“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死于战争，所以她的公主来的理所应当，在确认我没死后，得到我的表率的第二天，这个国家就迎来了他们的新国王，不过那都跟我无关了，名义上她已经算是做的仁至义尽了，我也不敢有更多的奢求了。
所以那时，才刚刚开始就疲惫不堪的我，靠着还算过得去的能力，在城市中开了一家修行馆，一开始没什么人来，有了女王的引荐加上效果确实不错，这才有了起色，糊口是没问题了。
饱暖以后，我就想起了其他的事，那些一开始无暇顾及的琐事，也逐一浮上了水面，所以我...又离开了。
那都是第十年的时候的事情了，我留下两位足以出师的弟子，不生不息地淡出了人类的视野，说来那两位后来成了那个国家最强的两位魔法师。
而我，在离开那个已经被迫遗忘伤痛的国家以后，去向了一个更大更强的国家，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人外有人的道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我都跟着让我知道这个道理的老者学习着，不是我自夸，我这样有天赋的弟子，对方也很乐意收下一个。
但是后面，暴动开始了，很多弱小的，不思进取的人类觊觎强者的权力，仗着人多的优势，掀起了起义，那不算是战争，毕竟是内忧。
当时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强如师傅在被擒住以后，面对比自己弱小了不知多少倍的众人们，他没有任何反抗，撤去了一切的防护，任由断头台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起义很快就结束了，有了最强者的表率，起义毫不意外地成功了。
我第一次产生了绝望的感觉，也谋生出了想要回来的想法，不过后来我就看开了，那位师傅用自己的死来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强者就是要给弱者足够的包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个道理，如果是的话，那我觉得他是在一派胡言。
我并不准备打算照着上面我悟出的那一条道理活着，这个时候，我对于生与死的看法也有了重要的突破，所以最后我还是选择留在了城市之中。
后来就没什么特别的经历了，充其量算是平淡的后半生，就这样浑浑噩噩走到了路的尽头，无路可走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在这里我还有一个家。”
“说完了？”
沈闲生点点头。
“你当时那个问题是不是很久以前我所问你的“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绿洲突然发问。
沈闲生没有说话，沉默的态度就已经表达了他赞同的想法。
“也的确，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复杂了，想必师傅的死，颠覆了你对这个问题的全部看法吧。”绿洲半问半答。
“是的，即使是他那样强大的人，也会死在羸弱的弱者手中，那我们变得那么强，到最后如果世界只剩下了我们一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沈闲生看着空中，双目渐渐无神。
“你的想法错了。”绿洲也看向夜空，“并不是强者会死于弱者的手中，而是强者才有选择自己死法的权利。”
生命的最后一刻，沈闲生终于得到了自己探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