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御史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县城里可能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他努力稳定着情绪，沉声道：“去第三个镇子。”
一行人又上了马车。
到了地方后，仵作准备进去验尸。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驶来两辆马车，祥符县县令和另外两位御史赶到了。
“辛御史，不是说陪苏县丞查庄文伯一事吗？怎么来了这个鼠疫镇子呀？”县令从马车上跑下来，担忧道，“这里面死人多，脏病多，您若是在这不小心染上了病症，那我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辛御史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
县令这是什么意思？
不小心染上鼠疫死在这里……他是真的在担忧，还是单纯在恐吓？
辛御史朝他身后看去，另外两位御史朝他摇摇头。
同在官场多年，辛御史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叫他不要再查了，他们往下查不了了，这案子比庄文伯要棘手的多！
苏悯之见状，急忙提醒道：“辛御史，还差最后一个镇子就能验完了。”
只要这个验过也没有鼠疫，那御史们就可以借机追查县令之过，那三镇的百姓就有一线生机！
辛御史硬着头皮问道：“县令大人，本官方才验了前面两个镇子的尸体，发现并无人得了鼠疫，怎么跟你给的说辞对不上呢？”
县令笑呵呵道：“哎哟辛御史，瞧您这话说的，这么大个事我难道还能骗你吗？鼠疫传染性极强，但也不代表里面的每个人都染上了。但为了防止鼠疫蔓延，封镇是必然措施，我这可都是按规定办的事啊。”
辛御史冷着脸问道：“既然你说有鼠疫，为何没见你上报？”
这是方才张彦问他的话，他当面转问了县令。
可县令一点也不惧怕，笑眯眯道：“下官当然上报了呀，这事内阁里的阁老们是知道的。”
“阁老们知道？”辛御史眯上了眼睛，“我离京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县令笑道：“内阁管得都是国家大事，都察院又岂会事事都知情？还是说，辛御史能代表都察院，想插手内阁之事？”
这话一说，辛御史瞬间变了脸色。
眼前这人拿内阁做挡箭牌，明摆着是内阁里有人，如此才能将他没报鼠疫之事给圆过去。
怪不得，怪不得另外两位御史不敢吭声。
原来是内阁的手伸到了下面。
辛御史在都察院的官职品阶还排不上号，自然没有这个魄力得罪内阁，只扯了扯嘴角笑道：“县令大人说这话就有点想多了，本官不过是跟苏县丞询问一些事情，顺路走到这罢了。”
眼瞅着辛御史也要服软。
苏悯之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高声叫道：“怎么会是顺路，我们明明是来……”
“苏县丞！”县令呵斥着打断他，“我看你今日脸色不对，想来是出来太久身体不适，还是早点跟我们回去，好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话音刚落，两边立马来人按住了苏悯之，并拿布捂住了他的嘴，任他怎么挣扎都逃脱不掉。
县令随手指向在场的仵作，笑呵呵道：“这位大夫看着不错，辛苦来帮忙看看苏县丞是生的什么病吧？”
惊慌的仵作也被拿下，跟苏悯之一起被押进了马车里。
县令临走前还对着辛御史笑道：“辛御史第一次来我们县，多转悠转悠，玩几天再回京啊。”
他的脸在笑，眼睛却像淬了毒的蛇，充满了杀气和蔑视，活脱脱一个没有王法的土皇帝。
辛御史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辛御史的衣摆忽然被人扯了扯，那个一直没存在的小少年，仰着头对着他说：“辛御史，别怕。”
辛御史简直想哭。
本来他只觉得这孩子聪慧，如今却更显得他沉稳，亲眼见了这么一遭恶势力，居然还能有心情来安慰他这个大人。
辛御史喘着粗气送他回学堂。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声，张彦本就话少，这下话更少了，车内氛围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
明志学堂门口。
马车停下，张彦却并未下马车，他抬起眸子问道：“京城繁华，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过得很好。可如果明知道这些人在作恶，辛御史也要假装没有看到吗？”
辛御史心里堵得慌，他在都察院多年向来敢想敢做，满京上下就没有他不敢参的官员，所以这次庄文伯被亲儿子举报，上面第一时间想起了他。
可是，县令背后的人是内阁。
内阁协助天子，掌管处置天下事务。
辛御史不想承认他怂了，可他没有强硬的后台，实在没有勇气对抗一位阁老。
只能疲惫地说：“你还小，不懂京都的水有多深，此事我没有能力管……”
辛御史说完这句话，本以为张彦会指责他枉为御史，会讥讽他贪生怕死，甚至会怀疑整个朝廷的公平和公正。
可是没有，张彦没有一句指责他的话。
眼前这个稳重的少年，只安静地问了他一句：“只是没有能力管，而不是不想管，对吗？”
辛御史苦笑着点头：“待你长大后做了官，自会明白我们今日的为难。”
张彦现在就很理解他的想法。
但这件事还没到无解的程度。
于是，就在辛御史绝望沮丧的目光中，那个十岁的少年对他说：“如果县令的背后是一位阁老，那您说这位阁老的对手会是什么身份？”
辛御史震惊地抬头。
简直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阁老的对手……很有可能是另一位阁老，亦或者是皇子这种高身份的，”辛御史仿佛看到了希望，但又很快惊慌道，“可我们连这位阁老是谁都不清楚，又如何能找到他的对手？”
他震惊于这个孩子能想到拉一打一。
可现在这个情况，敌暗我明，对方身份地位又极高，根本毫无斗赢的胜算。
就在这样绝望又茫然的时刻。
张彦眼尾微翘，目光自信又笃定地告诉他：“只要我们把事情闹大，闹到全京城都知晓，那么阁老的对手……自然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