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肉抢到你孙爷爷嘴里来了!
宋俨此言,实在是触动孙福通逆鳞。
他在说什么?
说他孙福通几十年来培养出的太监不中用?!
说他内务府的人不如他们宋家的人会算账?!
孙福通眼睛里都在冒火。
李延却听明白,宋俨这句话恐怕是在暗指内务府这些太监们算账算的不‘干净’,在里头动手脚,所以才慢。
而他的提议李延觉得很不错。
“哦?那好啊,让你们宋氏子侄们来协助内务府理清这笔账,要是一个月之内理不清,朕再跟你算别的账。”
孙福通没有想到李延居然这么轻易答应宋俨的提议。
“陛下!”
孙福通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觉得遭受了巨大的背叛。
他跟着他三十多年,宋俨却用一句话争走了本该属于内务府的财政之权?
一句话就给?
孙福通震惊的脑袋一片空白。
“人多一些,总是事半功倍。”
李延随意安抚了一句。
宋俨道:“陛下,如果陛下当真要用我宋氏子侄来理这笔账,那就不能有内务府的人参与,臣是想为陛下做事,可内务府的公公必然觉得宋家子侄是来夺权的,恐怕会从中作梗,恕臣不能相信。”
李延忽然从宋俨身上发现了一些他与宋显的共同点。
他们都一样耿直,不怕得罪人。
而这种不怕得罪的背后,是他们二人压根没有进入过宋氏的权力系统。
杨谦之流乃是从出生、读书起就不得不进入这个体系中摸爬滚打,点头哈腰的人,他们理所当然的在服从这个体系里的潜规则。
但宋俨和宋显,都是跳出了这套规则的人。
所以他们敢说话。
敢直接的挑衅所谓的权威。
而李延此刻能这么轻易相信宋俨的话,不是财迷心窍,头脑发热,而是他对于一直掌握在内务府、孙福通手里的这笔糊涂账,也不满已久了。
孙福通所担忧的那个信任裂隙,早在走私烟花那笔账被李延得知之后,就已经产生,不过是李延一直无暇顾及。
以前的李延没有选择。
如今,有了人可供他选。
宋俨还同意和他立下军令状来承诺这笔账算不清就领罪。
他怎能放过这个能检视内务府能力与忠诚的机会?
李延觉得这件事无成本。
岂知,信任是双面的。
他让一个外人来检视内务府,本身就是在表达自己对内务府的不信任!
他要用外力来对付一直支持自己的核心力量——太监。
蠢?
还是精明?
孙福通自己都分不明白了。
他此刻分不清李延到底是学聪明了,还是更蠢了。
因为,内务府确实有一笔糊涂账在欺瞒李延。
他不清白,他们这些太监都不清白。
可是陛下啊陛下,把奴才推远,去信一个外人……当真,是最优之选吗?
您是不是觉得奴才不会伤心,不会寒心?不会记仇?
您要任由这个姓宋的人来给内务府、给我、给我的徒子徒孙带来灭顶之灾。
那就别怪奴才离您……越来越远。
“奴才认为丞相说的对。”
孙福通忽然直起腰,看向宋俨。
“既是账目的问题,自然要由上到下统一清算,两拨人办不成,奴才这就传信给杭州,让海承禄和内务府的人回来。”
孙福通突然答应的这么爽快,宋俨反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着孙福通脸上轻快的笑,宋俨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踏入了什么圈套。
奈何,覆水难收。
李延拍膝盖:“好!不过内务府的人,也不必撤回,待命便是。”
孙福通转身:“陛下,还是先撤回来吧,不然丞相大人万一说我们派人暗中妨碍他们,奴才等可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撤回来,关在一块儿,但凡有一本账他们算的有问题,谁算的,谁出来问斩便是。”
孙福通这样坦荡自信,倒让李延刮目相看。
不禁思忖起来,自己是否不该多此一举。
孙福通却一副成全的姿态,给李延铺好纸,研好墨,让他下旨。
甚至激了宋俨一句:“丞相大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宋俨看了李延一眼,拱手:“为陛下尽忠,岂能反悔。”
听了他这话,李延点头,提笔落字,开始写命宋氏子侄清算织造局账目的旨意。
宋俨的思路清明,再提议:“陛下,方才也说到这江南的账郑大人最清楚,所以臣以为……”
“陛下,户部尚书郑孝真郑大人求见。”
门外,有太监打断了宋俨的话。
自然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太监,他们还没有胆量敢打断皇帝和丞相的对话。
是顺子。
他奉李如月之命,亲自迎接了郑孝真来。
在路上,顺子以李承隐之名,叮嘱了郑孝真。
“郑大人,别冷不丁拿出来地契上交给陛下,这显得有人跟你通风报了信,恰好今日沈公台沈大人请辞,大人你也以请辞的名义,来交出这些东西,您放心,陛下绝不会放您回去养老,这大临多少糊涂账离了您都不行。”
糊涂账,这老郑最明白。
账糊涂,人就分不开。
他和宋济仁、和沈公台,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账上糊涂,账上纠缠,来往和人情就永远难以断绝。
老郑玩儿这把戏是炉火纯青,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一进养心殿的门,郑孝真就冲进去,假装看不见宋俨,磕了三个头。
“陛下!今日得闻沈公台沈大人请辞,臣亦羞愧难当,往日受宋氏蒙蔽,对陛下诸多僭越,如今思来,痛恨欲绝,取了白绫想随先父而去,却念得王妃新婚,不想召了晦气,却也无颜再苟居尚书之位,特来请辞……并奉上这些日子以来所清算的宋氏产业地契与几十年来之账目流水,以便陛下估算宋氏……哎?宋俨?你怎么……”
郑孝真假装不经意余光瞥见旁边的人,惊讶了一声。
宋俨脸色铁青,他本该在郑孝真出现的时候就跟李延提出郑孝真出现的时机显然是因为内宫有人传递消息。
可在听到沈公台请辞这句话后,他便僵在那,咬肌凸起,一动不动。
孙福通走下来,从郑孝真手里取地契和账本。
不等李延问话,郑孝真就痛哭流涕。
“这些账目和地契,臣本该早些清算完毕呈交陛下,奈何中途杀出个新丞相,臣奉陛下之名寻觅宋氏家产,才耽搁了时日,但陛下,臣以性命发誓,宋氏资产远超八千万!而且陛下,臣带人去丞相府的时候,地已经被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