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也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早在半个月前,宋济仁就告诉她,郁擎南下去找宋显了。
郑夫人躺在床上,终日都在想自己没能维护好的这个摊子,自己办砸的那个烂摊子,在想为何突然间众叛亲离,又在想自己为何在危机之下一件事没做成。
难道她真的那么差?
郑夫人从小就是这个性格。
但这只有宋济仁和郑孝真知道。
因为郑夫人在旁人面前,永远是那个端庄、温柔、贤淑,不会出一点差错的人。
她机敏的同时又上进,她的眼睛总会锁定人群中最高位最优秀的那个人,去学习她,去模仿,去成为。
这就是她的目标与梦想。
成为一个能让人人仰望、效仿与学习的人。
十几岁刚从家里出来的郑夫人,还是个懵懂的少女,她不光学女孩子的东西,连男孩子们上学读的四书五经,她也背的熟,比男孩儿还厉害。
最先发现她好学的,是宋济仁。
宋济仁第一次在自家书院遇见她,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那么好学?”
她答:“我不想低人一等。”
宋济仁不能理解:“我没觉得你低人一等啊。”
她却露出一种成熟的笑容:“你这么想,你就永远低人一等。”
宋济仁是个很钝的人。
这一点郑夫人第一眼就看出来。
很钝的人,就是不觉得自己笨,也不觉得自己还能更进一步,他们随遇而安,活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
可郑夫人不一样,她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而通过她对自己父亲和哥哥的观察,掌控命运的第一步,是要足够的聪明。
她想变成一个聪明人,最聪明的人。
不幸的是,这么好学的她,遇到的老师是姜老夫人。
偏偏她又那样强大,强大到完全蒙蔽了郑夫人的眼睛。
让郑夫人认为,足够的狠辣、足够的冷血、足够的无情,就等于聪明。
她在宋家半辈子,每天都在努力学习姜老夫人的一切。
可经过这场验证,她意识到,她远不及姜老夫人一二。
自八月十五后,她每天躺在床上,一直想自己错在哪,到底哪里不足。
直到听见宫氏满门被灭,她才明白,是她还不够狠。
她这个当家主母糟糕到要一个奴才出去为宋家做主。
她太懦弱。
她不敢想如果姜老夫人醒过来知道这些事,会怎么看她。
她不想从她眼中看到失望和嘲讽。
更不想在郁擎的眼中看到某种得意和不屑。
郁擎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郁擎之所以深受姜老夫人信重,正是因为他始终知道自己是个奴才。
即便他有些事做的看似很嚣张,却也是基于效忠老太太,效忠宋氏。
“事情处理干净了,礼物……夫人去送。”
郁擎将包袱里的盒子推到郑夫人的面前。
某种恶臭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郑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干呕。
郁擎露出了讥诮的笑:“夫人,家里的事儿你一件也没办明白,这件事儿我都帮您办明白了,您连面儿都不露,是真想把这宋氏的主子让给我做啊?可惜我不想做,如您所说,我是个断子绝孙的货,做不了。可您这个做主子的,总不能连我这个断子绝孙的都不如吧?”
郑夫人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郁擎冷笑:“您做事也有这会子的硬气就好了。”
言罢郁擎起身,微微一礼,转身离开。
“我去吧。”
宋济仁抱起盒子就往外走。
“你回来!你想死在那儿吗?宫氏那个贱人已经疯了!她杀了你也是白杀!”
郑夫人踉跄着过去,抱住盒子:“给我!”
郑夫人带着郑稷业上了马车。
一路上,她脑海里都是郑稷业小时候抱着她的腿喊姑母的模样。
人家都说,女孩儿像舅舅,男孩儿像姑姑。
以前她带着宋显和郑稷业一起出去,人家都以为稷业才是她的儿子。
因为宋显更像山上那位大伯。
稷业嘴甜,有时在没人的地方,也会偷偷喊她娘。
郑夫人抱紧那已经发着恶臭的盒子,泪如雨下,满腹的割裂之痛,不知说予谁听。
她那么爱她的孩子,她明明那么爱她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却亲手一个又一个的,把他们推开了。
她已一无所有。
郑家的大门紧闭,并没有为了她敞开。
她抱着盒子,在门外站了许久,才道:“稷业在我这。”
门内的管家狂奔回去禀报郑孝真。
郑孝真恰好在密道的卧室里给宫夫人喂药。
宫夫人一听到稷业两字,疯了一般的撞开郑孝真冲了出去。
在她快冲到郑夫人面前时,被郑夫人身后的两个护卫拦下。
“稷业呢?稷业为什么在你那……稷业他……”
啪——!
响亮的耳光声。
郑夫人冷眼睥睨着她,眼睛里看不出半分落过泪的痕迹。
哭的是她,是那个软弱的,她不想成为的她。
哭过了,她便是她一直努力的,想要成为的郑夫人。
她从袖中掏出信纸,捏着首端展开在宫夫人的面前。
那纸上写着一个字——杀。
宫夫人的眼眸震动,不可置信的缓缓抬头。
郑夫人将那个杀字狠狠的摔在她的脸上,从身后的嬷嬷怀里抱过那装着郑稷业头颅的盒子,摔在地上。
郑稷业已经僵白的脸滚落在了母亲的脚下。
“如你所愿。”
郑夫人嘲弄的冷笑一声,故意发出尖锐而得意的笑,一边笑,一边往台阶下走。
轻飘飘的回头瞟了她一眼:“他的腿可不是我们派人打断的,我们宋家什么时候做事那么下三滥?这样才是。”
言罢,郑夫人转身,听着宫夫人震破天空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是郑孝真的哭嚎声,咒骂声。
“郑淑仪,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郑夫人笑了,转过身:“哥哥,不服气就让杨谦来查,我在相府恭候他,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学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不敢为你儿子的枉死而出头。”
这一次,踩的可就不是乌纱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