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团圆。
昨夜李如月已经给彭玉书放了假。
李承泽的身子虽未完全痊愈,却也已经不用卧床休息,咳嗽也不见咳嗽几声了,只是比起以前稍微虚弱些,还需要滋补而已。
承泽打小不缺吃穿,又是贪玩的年纪,难得不用上学不用做功课,整日间带着太监们疯玩。
韩昭逃离华清殿后,吹了鹰哨,鹰儿很快飞回来,落在他手臂上。
他掏出方才去厨房包在帕子里的几片生鱼肉,喂给它吃。
“等会儿你可要好好表现。”
刚说完,就听见后面有个老奴呼唤:“夫人!”
韩昭回头,只见郑夫人如疯子一般从华清殿冲了出来,朝着瑶光殿的方向狂奔,步伐粗犷的根本不像一个贵妇淑女,就是山野村妇这样跑也过于狰狞了些。
他心下骇然,侧身让开,手臂上的鹰都受了惊吓,扑腾翅膀。
郑夫人从他面前掠过,后面的嬷嬷们稀稀落落的在追。
尤嬷嬷跟在最后跑了出来,拽韩昭衣裳:“公子,你现在别去瑶光殿,别耽误大公主的事儿。”
韩昭出生在一个母亲强势、父亲温和有担当、祖父可靠又豁达的家族。
不同于宋家长辈的说一套、做一套,韩昭自小从父亲、祖父身上学会的,就是对家人的尊重与相信。
譬如母亲要做什么事情,或者惩罚谁,父亲和祖父从不指手画脚,家里很少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因为城阳尊重韩家的事,不插手,韩放尊重城阳的一切,也相信她做的一切,放手任她去做。
一家子上下和睦,他遇到事情,亦是不骄不躁,同父亲一样,情绪上平和,行为上尊重。
虽然郑夫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但韩昭完全相信如月可以应付。
而且尤嬷嬷说了他去会耽误如月的事,他就不去。
等如月需要他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
反正今日,他是一定能见到如月的。
这么想着,他便也不急了。
他自己也出身大族,知道这样的年节各有各的忙。
他带着鹰儿去园子里溜。
一听到女儿被李如月扣住,郑夫人早已失去了所有神智,只因她自己个儿做亏心事在先,她派人杀顺子、杀李如月未成,被人家活过来了,所以她认定了自己的女儿被人家扣走一定会遭受报复和虐待。
她疯了一样的在瑶光殿前大闹,嘶吼着拍打瑶光殿的门。
李如月早有准备,早上从小楼回来后就让人把大门紧闭,只留了藤子在外面,告诉他,如果郑夫人来了,就去请宋贵妃。
宋贵妃早就预备好要在八月十五这一日出宫。
在这个团圆佳节,她要出走,远离所有的过去,让过去那个宋云霏死在这一天。
她早早起床,指挥着宫女们收拾好最后的物件和行囊,坐在梳妆台前,最后一次穿上华服,打算体体面面的出宫。
外面守着的太监匆匆跑进来,在门口的宫女耳边低语几句,宫女震惊,纠结该不该告诉宋贵妃,宋贵妃蹙眉呵斥:“说!”
“是……贵妃娘娘,夫人……夫人她在瑶光殿前大闹!”
宋贵妃攥紧桌角起身,耳边的流珠剧烈晃荡:“她难道疯了不成?!她怎么敢?”
再怎么说都是体面人,怎么这样的年节下,反倒如个乡野泼妇一般这样闹?!
况且,她才派了杀手杀害如月未遂,如今哪来的脸闹!
更别提这是皇宫!她凭什么这样闹!
宋贵妃提着衣裙阔步往外走,太监们呼唤着备轿。
“李如月……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我的命!放了云瑶!”
郑夫人已经彻底崩溃,口不择言,声音都已经喊的嘶哑,但瑶光殿的大门纹丝不动,李如月在自己的书房看着一本读了一半的《南华经》,雀儿给她捶腿。
瑶光殿的宫女、太监们都好奇的躲在走廊里听热闹。
宋贵妃的轿子一路被太监抬着跑着来,颠的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她顾不得自己头晕不晕,还没下轿就呵斥:“你们愣着做什么?尽让她在这里出丑么?!”
宋家的嬷嬷们听见宋贵妃的呵斥,这才有了胆量上去扶郑夫人。
听见宋贵妃的话,郑夫人红着眼睛回头:“出丑?你嫌我出丑?那你为什么不看好你妹妹?还是说你与李如月蛇鼠一窝……”
“放肆!”
宋贵妃怒斥着打断她,伸出手,食指颤抖:“郑氏,看清楚你在跟谁说话,看清楚你在哪里闹!宫闱禁地,岂容你如此喧哗造作!”
宋贵妃对郑夫人失望,对宋家绝望,对她的胆大包天感到震惊和不能接受,可此时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害怕。
这天下没有姓宋。
宫规在那明摆着呢!
任谁都没有资格这样撒泼。
何况是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当朝丞相的夫人!
她不是来和郑夫人反目成仇、伺机报复,她是想阻拦她,想把她带走,终止这场闹剧,不想她一错再错。
她以贵妃的姿态如此喝令,不过是想尽快的把她带走。
谁料,她的贵妃姿态在郑夫人眼里,却成了落井下石,斩断母女情义的剑。
“我跟谁说话?”郑夫人缓缓站稳,甩开身边的嬷嬷,抬手拭去眼泪,目光讽刺:“敢问眼下这位贵人,姓甚名谁?我在跟谁说话?”
“她是陛下敕令亲封的贵妃娘娘!”
一道尖锐阴柔的声音穿透人群而至,围堵在一处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宋贵妃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孙福通手里皇帝的玉牌,心底一沉,跪了下去。
宫女、太监们后知后觉,纷纷跟随下跪。
孙福通面对郑夫人,再也没有从前的谄媚与圆滑,冷眼瞧着她,利落的高举玉牌,朗声道:“陛下口谕——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宫廷禁地,岂容放肆!宋郑氏擅闯宫闱,惊扰公主圣安,依例杖二十,即刻逐出内宫,罚俸半年,禁足一月——即刻行刑,以正宫规!”
宋家的奴才们大惊,纷纷去揪宋贵妃的衣摆:“贵妃娘娘,救救夫人啊!她这些日子身子本来就弱,扛不住二十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