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的话。
郁擎冷硬的提醒让宋济仁动摇的心忽然稳住,脚步也停下。
郑夫人看到宋济仁又开始犹豫,心痛的瞪向郁擎,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里挤出。
“别忘了你的身份!”
郁擎垂目:“奴才正是因为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的主人,只有一人,老太太。
主子在一日,他要尽一日的忠。
在主子最脆弱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把这些杂乱的人要命的事儿放进去,就是他的失职,一个看不了门的狗,该死。
“夫人想照顾贵妃,有一万种法子,何必非得去见老夫人?夫人还是不要上这些当,听着外人几句话,就伤了根本。”
郁擎说话的时候语气不痛不痒,但是提醒了郑夫人两个重点。
第一,外人——你今日得到的信息都来自于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
第二,根本——老太太乃宋家之根本。
老太太一生算计,劳心费神,耗的都是心血,透支的都是自己本该颐养天年的福气,这一桩桩一件件,已然把她累倒了。
再气出个好歹,那在这个节骨眼,宋家就得主动退场了。
且不说丁忧宋济仁得主动退场两年。
老太太一不在,宋家就真正意义上的没有主心骨了。
宫夫人听出来郁擎这是在提醒郑夫人提防自己呢。
她冷哼一声:“是,我是个外人。可我这个外人是贵妃的舅母,我亲眼看着她从襁褓中一天天长大,我抱过她,给她喂过饭,我搂着她睡过觉,我在她跟母亲置气的时候劝过她去跟母亲道歉。我们之间的情分,你自然不明白。”
宫夫人观察了郑夫人一眼,上前扶起郑夫人,搂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握住郑夫人冰凉颤抖的手。
“至少,我是个做母亲的人,母亲对孩子的挂念,你,你们都不会明白。尤其是你——!”
宫夫人忽然发狠,指着郁擎:“你个一辈子断子绝孙不能生育的狗奴才!你最无情!所以你才能轻易说出这些话来!只认死理,不顾贵妃的死活!”
宫夫人也是把挑拨离间进行到底,见缝插针,只要是能挑拨,能搅局,能让他们宋家更乱,她便大言不惭,故意把话说的难听。
郁家兄弟净过身的事,就连宋家内部的奴才也并不知。
知道的人只有宋家的几个主人。
而这净身的原因,也不用问。
他们兄弟二人当年被派在宋家两位小姐身边贴身守护,老太太自不容许他们带着男人的身份去做这件事,天下有几个男人真正管得住自己?
她不能冒险。
第二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老太太要确保郁擎没后路。
要他像太监一样,只能忠诚。
而宋家对这二人的阉割比宫内更残忍。
宫内对太监的阉割主要在于‘除丸’,目的是彻底断绝他们的男性体征,太监们小小年纪被阉割之后,男性性征的发育也就随之中断。
郁家兄弟二人反而没有‘除丸’,因为老夫人说要让他们看起来还是个正常男人,要他们能长的壮,能习武。
于是,就有人出了个法子,结扎加上去势。
既保证了能像男子一样发育,又保证了断子绝孙。
出这个法子的人,叫胡先行。
这是他当年来京城投靠宋家的时候做的第一门手术。
本事很大。
但老太太说:“你的本事不适合在宋家。”
转手老太太将胡先行送给了郑孝真。
本想着宋郑两家姻亲,利益捆绑,胡先行在他们家,宋家也不是不能用。
但留在宋家的话,总是对宋家名声有损,失了体面。
谁料这转手一送,酿成大祸。
所以,这件事宫夫人知道。
她一下掐住了郁擎的短处,更站在郑夫人身边,说出了郑夫人的心里话。
她的这番话,全说进郑夫人的心坎里了。
只有做母亲的人,才能够感同身受,这一点,郑夫人早知道。
从年幼时候来月信肚子疼的饭都吃不下时被哥哥骂:“能有多疼?别矫情了!”
到怀胎十月,宋济仁表面关怀,到着急时说:“不就是有身孕,不知道的以为你这肚子里揣上泰山了,走快些!”
再到小时候孩子们生病,宋济仁从来都只是作为父亲过问一句,切实的疼痛和刻骨的担忧,只有她这个母亲独自一人能够感触。
那时候她早就知道,男人,就是男人。
他们再有心去感同身受,也做不到真正的懂。
就像女儿的事。
宋济仁痛心吗?
他也痛。
但不会像她这样,痛到吃不下饭。痛到好像她遭遇的一切都同时发生在她这个母亲的身上,让她的血液里都积淤了苦涩。
所以此刻,宋济仁的脚步会被郁擎拦住。
他的行动会被郁擎一句话动摇。
他会理智、清醒的权衡利弊,做选择。
而只有她,只有她这个母亲痛恨的想把他们这群无情的人都杀了!
宫夫人骂郁擎的那句话,真是骂在了郑夫人的心坎上。
瞧见郁擎顿时煞白阴沉下去的脸色,郑夫人脸上浮现一抹讥笑。
“指望你懂……也是我要求多了。”
她同样的讥讽郁擎,郁擎的咬肌因为用力而滑动了一下,眼神阴冷,却仍旧保持着礼数,微微颔首,转身回了内院。
宫夫人扶着郑夫人回到床上,故意高声问:“丞相大人,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你到底管不管你女儿的死活?”
她故意把宋济仁置于窘境。
明明郑夫人沉默着,都打算放过他了。
她知道他指望不上,也不戳破。
可宫夫人这一问,却让她心里忽然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很想看他怎样说。
她抬眸,看向宋济仁。
宋济仁像个狼狈、可怜的家伙,站在那,踌躇半晌,说道:“夫人,我觉得郁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霏儿的事情,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嫂嫂这不是每日都可以进宫去看她吗?我们……”
郑夫人死了心,低下头挥袖,让他出去。
待他离开后,她自嘲一笑,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宫夫人,却没有放过他们夫妻啊。
她递给郑夫人茶盏,叹息:“你这个夫君啊,办正事的时候不见得他这么清醒,怎么遇着自家孩子的生死难题,他倒孰轻孰重的明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