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据点内,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唯有信鸽扑棱翅膀落下时带来的细微气流,以及暗桩通过特定渠道送入的、卷成细管的加密纸条,才能短暂地搅动这片死寂。每一条经由阿青小心译出、再由陈远过目的情报,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众人心湖,漾开一圈圈不断扩大、令人心悸的不安涟漪。
最初的消息还带着几分试探与模糊。太子门下几位向来活跃的官员,近期的宴请变得格外频繁,而宴席上出现了一些面容陌生、身形魁梧、发色瞳色与中原人略有差异的宾客。他们穿着象征性地改装过的草原服饰,举止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属于战士的彪悍与野性。起初,朝野上下只当是太子在拓展与北方部落的“友好”关系,虽觉不妥,却也未曾深想。
但很快,情报变得具体而惊心。这些所谓的“草原使团”成员,被确认正是玄狼族的精锐武士。他们不再满足于隐秘的会晤,而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太子党核心人物举办的奢华宴席上,与那些身着锦绣官袍的权贵们推杯换盏。席间,甚至有人目睹太子的一名心腹幕僚,与一位脸上带着狰狞狼头刺青的玄狼头领相谈甚欢,举止亲密,这已然超出了正常邦交的范畴,近乎一种赤裸裸的宣告。
更令人不安的是京城防卫力量的变动。几处通往皇城和重要衙署的关键城门,守将在短短数日内被以各种理由频繁撤换,新上任者无一不是太子的铁杆心腹,或是背景干净得可疑、查不到太多过往的“新人”。宫禁区域的轮值规律也被打乱,一些原本由皇帝亲军或相对中立的将领负责的区域,悄然换上了面孔陌生、眼神警惕的卫兵。整个京城的武力布防,正在以一种不引人注目却又极其迅速的方式,向着有利于东宫的方向倾斜。
这种变化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市井街巷间,往日里的喧闹似乎都压低了几分。茶楼酒肆中,高谈阔论者少了,更多的是交换着谨慎眼神的窃窃私语。一种无形的、山雨欲来的沉闷感,如同盛夏雷雨前低垂的乌云,沉甸甸地压迫在每一个稍有政治嗅觉的人心头,连寻常百姓都感受到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呼吸不畅的紧张。
然而,所有这些令人不安的消息,都比不上从那座巍峨森严的皇宫大内传来的只言片语更让人脊背发凉。
皇帝陛下已称病辍朝多日。起初只是寻常的“偶感风寒”,但很快,连每日象征性的御门听政都彻底取消。陛下深居简出,甚至连身边最亲近、侍奉多年的老内侍都难以近身伺候。养心殿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里面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诡异。
通过某些隐秘渠道流出的、来自御药房的零碎记录显示,呈送进去的药材和煎好的药汤,其成分复杂古怪到了极点。许多药材并非太医院惯常使用的温补或祛邪之物,反而夹杂着一些名字生僻、药性猛烈甚至带有几分邪异的域外奇珍。熬药的方法也迥异于常,有时需用阴火慢煨七日,有时又需在子时极阴时刻以无根水急煎。这根本不像是在治病,反倒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或是试图压制某种非比寻常的“病灶”。
于是,在京城最隐秘的角落,在最不敢宣之于口的流言中,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蔓般悄然滋生、蔓延:陛下并非染病,而是中了某种来自域外的、极其隐秘而阴毒的慢性奇毒。下毒者是谁?目的为何?这流言没有明指,但那无声的指控,却如同悬在东宫上空无形的利剑,将所有的异常——太子的躁进、玄狼族的现身、宫防的变动——都串联成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暗流,已不再是潜伏在水底。它正在翻涌,即将冲破水面,化作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而陈远团队所在的这处地下据点,仿佛成了这风暴眼中,唯一短暂寂静,却也最接近爆发中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