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将漳河两岸的景物染上一层金边。陈远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手持一根随手折来的竹杖,扮作对本地药材感兴趣的游方学士,带着背着药篓的阿青和一身短打、满脸凶悍的赵虎,沿着河岸缓步而行。
河水浑浊,打着旋儿向下游奔涌,靠近镇子的河岸两侧,还能看到去年水患留下的淤泥痕迹和一些破败的屋舍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与潮湿的泥土味道。
陈远走得很慢,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地扫视着河道的每一个细节。他不需要这个时代简陋的罗盘和测量工具,现代地质学与水文学的知识在他脑中早已融会贯通。此刻,他仿佛一个高明的医生,正在为这条生病的河流“望闻问切”。
“先生,我们这是在找什么?”阿青忍不住低声问道,他看着陈远时而蹲下捻起一撮泥土在指间揉搓,时而凝视水流良久,心中充满了好奇。
陈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不远处河道的一个大转弯。“你们看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道在此处形成一个巨大的“S”形弯道。弯道外侧的河岸明显被冲刷得陡峭,甚至有几处新鲜的坍塌痕迹,裸露出深色的土层。而弯道内侧,则是一片宽阔的、布满细沙和淤泥的滩涂,上面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耐水植物。
“水流在经过弯道时,会因惯性冲击外侧河岸,”陈远用竹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解释道,“同时,水流速度在内侧会减缓。速度一慢,它从上游携带的泥沙就会沉积下来。”他走到内侧滩涂,用竹杖轻易地插进松软的淤泥,深及半杖。
赵虎看着那轻易没入淤泥的竹杖,眉头紧锁:“这么厚的淤泥?这得淤积了多少年?”
“非止一年之功。”陈远拔出竹杖,走到外侧一处坍塌处,指着那新鲜的断面和散落的土块,“看这里,坍塌是新近发生的。这说明外侧河岸被不断掏空,河道正在变得越来越窄。而内侧的淤积又抬高了河床。此消彼长之下,河道的容水量大幅减少。”
他抓起一把坍塌处的泥土,在手中碾开,展示给阿青和赵虎看:“土质松散,富含沙粒,缺乏植被固结,极易被冲刷。一旦上游山区降下大雨,洪峰涌至,这道狭窄淤塞的河道如何能容纳?河水不漫溢出来淹没下游低洼的镇子,才是怪事。”
阿青恍然大悟,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明白了!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河神发怒,降下惩罚!是这河道自身淤塞不通,才导致的水患!”他看向陈远的目光充满了钦佩,先生总能从看似寻常的景象中,找出问题的根源。
赵虎啐了一口,怒道:“妈的!那些杀才!明明是人祸,却推到河神头上!就是为了借此盘剥百姓,巩固他们作威作福的地位!”他握紧了腰间的朴刀,恨不得立刻去将那些乡绅胥吏揪出来砍了。
就在三人专注于分析河道时,陈远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河滩上一块半埋在泥沙里的黑色石头。与其他被水流磨圆了的河卵石不同,这块石头棱角分明,颜色沉黯如墨。他心中一动,弯腰将其拾起。
石头入手冰凉沉重,表面有明显的、非自然形成的凿刻痕迹。陈远用袖子擦去表面的泥污,在晨光下仔细辨认。那些刻痕极其古老而模糊,似乎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冲刷,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些扭曲、盘旋的线条,它们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隐隐约约的,竟与他熟记于心的“轮回之眼”符号的某些基础元素,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神似!
这绝非天然形成,也不同于寻常的装饰纹路。一股莫名的悸动从怀中贴身的轩辕镜碎片传来,微弱却清晰。陈远瞳孔微缩,面上却不动声色,极其自然地将这块黑石纳入了袖中。
他抬起头,望向奔流不息的漳河,以及远处惶恐而又蒙昧的镇子,对阿青和赵虎,也仿佛是对自己说道:“天地运行,万物生息,皆有其所依循的‘理’。风雨雷电,江河奔流,皆是此‘理’之显现。世人愚昧,常将暂未明晓之事,归咎于神鬼之怒,却不知,探寻这天地至理,以人之智慧顺应之、利用之,方是正道。”
这番话,既解释了眼前水患的成因,也阐述了他所秉持的信念——理性与科学,才是照亮迷雾、破除蒙昧的真正火炬。
袖中的黑色石头沉甸甸的,带着冰凉的触感和穿越时空的谜团。这块石头从何而来?是何人于何时所刻?上面那模糊的纹路,是否真的与拜火古教、与轩辕镜那跨越千年的秘密有关?它为何会出现在这偏远的漳河岸边,与这场“河神祭”的闹剧产生交集?
这意外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看似普通的“天灾人祸”表象下,荡开了一圈指向古老宿命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