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日夜,是靠墙壁上那道狭窄窗口透进的些微光晕变化来分辨的。陈远盘膝坐在冰冷的石榻上,呼吸绵长,试图以内心的沉静来对抗外界步步紧逼的绝望。宗人府的特别堂审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太子党编织的罗网严密而歹毒,每一份伪证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将他牢牢困在“前朝余孽”的罪名之下。
萧景琰在外奔走,赵虎在暗处调查,苏清月竭力学理辩驳,这些努力他都通过隐秘渠道知晓一二,但传来的消息多是进展缓慢,阻力重重。江南路远,真正的顾氏族人似乎被有意隔绝;那几个作伪证的“族人”被太子党严密保护,难以接触核心;朝堂之上,太子一系气势汹汹,占据上风。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死亡的阴影,却在一天天地逼近。饶是陈远心志坚毅,在这绝对的孤立与庞大的权力碾压面前,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依旧悄然侵蚀着他的内心。难道,真的要殒命于此?以这样一个荒谬的罪名?
就在这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将熄的时刻,牢房外传来了约定好的、极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阿青!
陈远立刻移动到门边,透过狭窄的送饭口,看到了阿青那双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此刻却闪烁着激动光芒的眼睛。
“大人!有发现了!”阿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飞快地将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的物件塞了进来。
陈远接过,入手是几片小心裁剪下来的、边缘焦黄的纸张碎片,以及一小块沾染了墨迹的布片。这正是阿青冒着天大风险,利用协助刑部整理证物的机会,从那份作为关键物证的“古旧族谱”上,极其隐秘地刮取下来的样本!
“我用您之前教我的方法试了!”阿青语速极快,几乎是在耳语,“先用清水滴注,观察纸张纤维的舒展和墨迹的晕染情况,再用了您说的那种弱酸液(醋)和弱碱液(草木灰水)分别测试……”
陈远借着窗口微弱的光,仔细审视着那些样本。阿青继续急促地解释道:“纸张的泛黄,看起来均匀,但在放大镜(陈远磨制的水晶片)下细看,边缘和中心部位的色泽衰减有极其细微的差别,不像是经年累月自然氧化,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熏烤或者浸泡过!更重要的是墨迹!”
阿青的声音带着发现真相的颤抖:“我用弱酸液轻轻点在几处墨迹边缘,您看这里,”他隔着送饭口,几乎是指着陈远手中的样本,“正常古墨,历经岁月,其色沉入纸纤维,氧化层稳定,遇酸反应微弱。但这些墨迹边缘,在酸液下,竟然泛起了些许不正常的、带着点青灰色的泡沫,而且颜色有轻微的、异常的扩散!这分明是近期才用某种特殊材料仿制古墨书写,为了追求‘古旧’效果进行了做旧处理,但做旧的手法无法完全模拟自然老化,在酸碱测试下露出了破绽!”
陈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带有异常反应的墨迹边缘,眼中久违地迸发出一抹锐利的光彩。阿青的发现,就像在密不透风的铁屋中,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线微光!
“虽然……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是做旧的具体手法,而且这点发现,在堂上可能还会被他们狡辩是保存不当或者其他原因,”阿青的语气又带上了一丝忧虑,“但这至少证明,那份族谱绝非它所宣称的那般年代久远!它是假的!是近期伪造的!”
“足够了。”陈远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之前的阴霾被这线微光驱散了大半,“阿青,你做得很好!这一点‘不自然’,就是撕破他们完美伪装的第一个缺口。”
他小心地收好这些珍贵的样本,脑中飞速运转。有了这个明确的突破口,接下来的方向就清晰了。需要更权威的、能让宗人府和老亲王信服的鉴定手段,或者,以此为切入点,反向追查伪造族谱的源头,揪出背后的操纵者!
这缕微光,或许还不足以照亮整个黑暗的牢房,却足以重新点燃陈远心中的斗志,指明了绝境中反击的方向。希望,从未真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