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亥末,秋雨渐沥,敲打着庭院中的芭蕉,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陈远正对着一卷摊开的《洗冤集录》残本蹙眉沉思,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能与自己所学相互印证之处。赵虎刚巡查完内外防卫,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进来禀报一切如常。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雨夜,府邸侧门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门声——这是赵虎设定的最高级别暗号,意味着有极其重要且隐秘的访客。
赵虎瞬间警惕,对陈远使了个眼色,亲自撑伞前去应门。片刻后,他引着一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书房。来人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直到进入室内,取下兜帽,抖落雨水,才露出一张清癯而略显阴鸷的面容。此人约莫五十岁年纪,眼神锐利如鹰,举止间自带一股久居人上的沉稳气度。
陈远瞳孔微缩,认出了对方——太子少傅,杜允明。此人虽不常列席朝会,却是太子身边最为倚重的智囊之一,据说太子许多重大决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是东宫真正意义上的核心人物。他的到来,其分量远比之前任何一位说客都要重。
“杜先生深夜冒雨来访,不知有何见教?”陈远起身,语气平静,示意对方落座,同时让赵虎守在门外。
杜允明并未客套,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陈远,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缓缓坐下,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顾郎中,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夫此来,是代太子殿下,向郎中递一句话。”
他微微前倾身体,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殿下惜才,爱才,亦容才。此前东宫种种,立场使然,殿下深知,其中是非曲直,并非全然系于郎中一人之身。殿下有言,过往恩怨,皆可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远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静,便继续道:“郎中乃不世出之奇才,心思缜密,洞察入微,更兼……诸多不凡手段。”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既指破案能力,也暗指那些被视为“异端”的知识。“如此大才,屈居四殿下麾下,终日奔波于案牍刑狱之间,与尸骸毒物为伍,做些查案验尸的微末之事,岂非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杜允明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与诱惑:“太子殿下有吞吐天地之志,亦有海纳百川之量。若郎中愿审时度势,弃暗投明,转投东宫麾下,殿下必以国士待之!非但保郎中从此远离这些污秽琐碎,更能许你锦绣前程,他日位列三公九卿,权倾朝野,亦非虚言!届时,郎中一身所学,方有用武之地,可助殿下成就千秋伟业,青史留名,岂不胜过如今这般如履薄冰、动辄得咎?”
这番说辞,比之前次的拉拢,条件更为优厚,姿态却也更显强势。那“弃暗投明”四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仿佛陈远除了投靠东宫,已无路可走。言语中的“既往不咎”是恩,“位极人臣”是利,而那隐隐透出的“动辄得咎”则是威逼。恩威并施,不容拒绝的意味,已十分明显。
雨声似乎更密了些,敲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书房内,烛火跳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对峙的幽魂。杜允明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远,等待着他的答复。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雨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