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实体,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腔。火把的光芒在净海那双彻底失去焦点的瞳孔中跳跃,映照出一种非人的、近乎献祭般的狂热。他手中那柄造型诡异的弧形薄刃——“净刃”,在幽暗的光线下划出冰冷的弧线,刀尖直指围拢上来的皇城司探子。
“污秽!皆是污秽!”他的声音嘶哑变形,不再像是一位得道高僧的宣讲,更像是从破裂的风箱中挤出的诅咒,“须以圣火涤荡!以净血献祭!”
探子们经验丰富,面对状若癫狂、手持利刃的目标,不敢有丝毫怠慢,纷纷“锵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狭窄空间内交织成一片森寒的网,将净海困在中心。脚步移动间带起的风声,刀锋破空的微响,以及那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构成了战栗的前奏。地窖内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鲜血与暴力撕裂。
“都别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远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如同冰泉泻地,瞬间打破了这危险的平衡。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明确而坚决的制止手势,目光越过那些明晃晃的刀尖,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探究地,直视着净海那双被疯狂吞噬的眼睛。
他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拉近了与净海的距离。这个举动让身后的赵虎和雷焕心头一紧,却奇异地没有进一步刺激到净海。
“柳怀仁。”
陈远开口,吐出的却不是一个法号,而是一个被尘封了二十年,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名字。这三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净海精神世界最深处那把早已锈蚀的锁。
净海挥舞“净刃”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那癫狂的、扭曲的面具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被猝然揭穿老底的无措神色,浮现在他那张曾布满慈悲的脸上。
“二十年前,太医署天才医官柳怀仁,因误用‘鬼茑萝’,致安郡王双腿瘫痪,仕途尽毁,信仰崩塌。”陈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解剖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你苦修医术,立志济世救人,最终却因所学之‘术’害人致残。你开始怀疑,甚至憎恨你所掌握的知识,你认为它非但不能救人,反而带来了痛苦与毁灭。”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对方灵魂深处那溃烂的脓疮。
“所以,你抛弃了‘柳怀仁’,成了‘净海’。你不再相信循序渐进的医术可以‘救赎’,转而投向这种极端而扭曲的‘净化’之道。你杀害这些女子,用你精心钻研的、源于你所憎恨的医药知识调配毒剂,用这柄特制的‘净刃’完成仪式……你想证明什么?是想用这种绝对的控制与剥夺,来弥补当年那份‘失控’带来的创伤与愧疚?还是想向自己,向这世间证明,你拥有判定他人生死、决定他人灵魂‘洁净’与否的无上权力,以此获得你曾经失去的、对命运的掌控感?”
这番话,没有丝毫道德的谴责,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心理剖析。它如同一柄无形却锋锐至极的剑,精准无比地刺中了净海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那个由痛苦、偏执和扭曲的救世情怀混杂而成的隐秘角落。
他脸上的狂热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苍白与茫然。支撑他行凶、支撑他癫狂的精神支柱,在这一刻,被陈远的话语寸寸击碎。
“我……我是在救人……是在帮她们解脱……是在……”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仿佛连自己都无法再说服。握着“净刃”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柄曾被他视作圣物的利刃,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视线的死角处悄无声息地闪现!是赵虎!他把握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动作快如闪电,一招干净利落的小擒拿手,精准地扣住了净海的手腕关节。
“咔嚓”一声轻微的错位声,伴随着净海一声短促的痛哼。
那柄闪烁着幽光的“净刃”应声脱手,“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滚到了陈远的脚边。
赵虎手下毫不留情,顺势一拧一压,便将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净海死死地按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净海的脸颊被迫紧贴着满是污渍的地面,袈裟沾满了泥泞,他没有任何挣扎,只是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然而,他侧过脸,目光越过赵虎的手臂,死死地盯住了陈远。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疯狂,也没有了茫然,只剩下一种近乎怨毒的、洞悉了某种秘密的诡异光芒。他忽然咧开嘴,沾着泥土的牙齿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森白,露出了一个扭曲到极点的笑容。
“顾云……”他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肯定,“你身上……有‘镜’的气息……很浓……非常浓……”
他像是确认了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
“你也逃不掉的……我们都逃不掉……哈哈……哈哈哈……”
癫狂而绝望的笑声在地窖这口“石棺”中反复冲撞、回荡,久久不散,给这场血腥案件的终结,蒙上了一层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迷雾。陈远站在原地,眉头紧紧锁起,弯腰拾起那柄冰冷的“净刃”,心中凛然。
“镜”?
他果然知道轩辕镜的存在!他怎么会知道?他所谓的“气息”又是指什么?难道这面神秘的古镜,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笑声,不像是失败者的诅咒,更像是一个知情者……绝望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