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连日的调查却如同陷入泥沼,进展迟缓。官署内,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炭笔勾勒的线索图钉在木板上,纵横交错,却仿佛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无法闭合。阿青对着验尸记录反复核对,眉头紧锁;陈远则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凋零的落叶,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京城的重重迷雾。
就在这令人焦灼的沉寂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官署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清冷潮湿的晨风。赵虎带着一身未干的露水与风尘仆仆的急切,大步踏入。他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寒气,眼中闪烁着猎手终于嗅到猎物踪迹时的锐利光芒,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又刻意压低了音量:
“大人,有眉目了!找到地方了!”
这一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官署内凝滞的空气。阿青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笔顿在半空。陈远倏然转身,目光如电,聚焦在赵虎身上。
“说清楚。”陈远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那张布满线索的木板前,伸出粗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城南区域:“慈恩寺!是城南的慈恩寺!”
他语速加快,条理却异常清晰:“其后山有一片菜圃和放生池旁的花苑,那里的土质,我亲自去看过,捏在手里湿滑粘腻,带着明显的酸气,正符合我们找的又湿又酸!而且,寺里那片花苑中,确实种了一大片栀子花,这个时节虽无花,但植株都在!”
他顿了顿,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打开后是一些深褐色的香末:“更重要的是这个!他们慈恩寺里,平日大殿供奉和净海法师等高僧静修禅房中所用的,并非寻常檀香,而是一种特制的‘静心香’。我费了些功夫,才从负责清理香炉的小沙弥那里,弄到这点燃烧后的残末。”
赵虎将油纸包递到陈远面前,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异样甜腻的香气隐隐散发出来。“大人,您闻闻看,再对比一下我们从尸体衣物上提取的香料碎屑。我找了好几个老香匠辨过,气味和主要成分,几乎一模一样!这种香料的配方是慈恩寺独有,外面绝难仿制!”
“慈恩寺……”陈远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瞳孔微微收缩。这不是什么荒郊野寺,而是京城闻名遐迩、香火鼎盛的百年古刹,背依青山,殿宇巍峨,往来香客非富即贵。其主持净海法师,更是被誉为一代高僧,德行昭着,精通佛法,常被召入宫中为皇室讲经说法,在僧俗两界都享有极高的声誉,是无数信众眼中的活佛般的人物。
一个几乎是道德与慈悲化身的得道高僧,与他正在全力追查的、进行血腥、邪异、亵渎生命的仪式化连环杀手。这两者之间的反差,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甚至产生一种荒诞不经的感觉。仿佛光与暗、圣洁与污秽被强行扭曲、糅合在了一起,挑战着常人理解的极限。
然而,理智却在冰冷地提醒陈远:客观的物证线索不会说谎。独特的土壤环境、与之吻合的植被(栀子花)、以及这市面上绝无仅有、直接关联到尸体的特殊香料……这一根根看似独立的线索,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编织起来,固执地、精准地,全部指向了那座金碧辉煌、钟声悠扬的佛门圣地——慈恩寺。
“净海法师……”陈远沉吟着,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动,带着千斤重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巨大的身份反差之下,他内心深处属于法医的冷静与质疑精神反而被彻底激发。他想起了现场足迹重建时,那个清晰显示的、微跛右足的凶手特征。
巨大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但露出的却不是曙光,而是更深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因激动而脸颊泛红的赵虎和一旁屏息凝神的阿青,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查。”一个字,重若千钧。
“重点查一查这位净海法师的底细,越详细越好。尤其是……”陈远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寺庙的红墙碧瓦,直抵核心,“……他是否患有腿疾,是何时,因何所致,所有细节,一一查明。”
疑云,厚重得令人窒息,已然彻底笼罩了那座本该梵音清净、与世无争的寺庙。真相,仿佛就隐藏在那缭绕的香烟与庄严的佛像之后,等待着被无情地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