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新赐的提刑官宅邸。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陈远伏案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新木与旧卷宗混合的独特气味,窗外偶尔传来巡夜更夫悠长而飘忽的梆子声,更衬得这方天地寂静深沉。
官袍加身,品级擢升,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反而像一副无形的枷锁,让陈远感受到比死牢中更为沉重迫人的压力。权力是蜜糖,更是砒霜。他深知,自己已半只脚踏入了波谲云诡的朝堂漩涡,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他摒弃杂念,再次将那份关乎自身性命的“顾云渎职枉法案”卷宗在宽大的书案上铺开。昏黄的烛光下,泛黄的纸页和略显潦草的墨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精心掩埋的过往。结合脑海中那些属于原主“顾云”的、如同破碎镜片般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以及李明辅案中隐约窥见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他开始了新一轮的抽丝剥茧。
这一次,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时间”。
炭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一条清晰的时间轴逐渐显现。陈远以法医特有的严谨,将关键节点一一标注:
· 某日戌时: 东城永宁坊,侍郎之子李显与人在画舫争执斗殴,同行友人张姓商人落水身亡。
· 三日后: 原提刑司照磨“顾云”奉命验尸,提交原始验状。据记忆碎片反馈,验状明确指出死者系“后心处遭狭长锐器刺入,深及心室,创口特征与李显随身佩戴的西域匕首高度吻合”。
· 五日后: 城西绸缎商贾六至刑部“投案”,指证“顾云”于案发后次日收受其五十两雪花纹银,要求篡改验状。
· 七日后: 刑部直接派人至提刑司锁拿“顾云”,由王侍郎亲自审讯。记忆碎片中只剩下刑具的冰冷、刺骨的疼痛和反复诱导画押的厉喝。
· 十日后: 案卷定谳,判斩立决,上报刑部、大理寺。流程快得令人瞠目。
笔尖在“十日”这个节点上重重一顿,几乎戳破纸张。
“太快了……”陈远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这绝非正常的办案流程,更像是一场策划周密、雷厉风行的……清除行动。从发案到定谳,环环相扣,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反应和核查的时间。
尤其可疑的是那个关键人证——绸缎商贾六。据卷宗记载,此人在画押作证后,便如同人间蒸发,连同其家眷一并迅速离开了京城,再无踪迹。一个指证官员的“重要”证人,竟如此轻易地被放走?这不合常理,除非……有人需要他永远闭嘴,或者,根本不愿让他再有机会接触到其他可能深究此案的人。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浮上心头:这不像是对普通渎职官员的追究,更像是在……灭口!
难道,真正的“顾云”在检验那具落水尸体时,无意中窥破了某个远比“斗殴致死”更为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牵扯到某些大人物的身家性命,或者某个不可告人的巨大阴谋,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一条人命?因此,幕后黑手才不惜一切代价,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顾云”这个潜在的泄密者彻底抹去,连同他那份可能记录下真相的原始验状一起,永沉深渊?
那么,那份真正的、未被篡改的原始验状,如今流落何方?是被当场销毁,还是作为某种“把柄”或“凭证”,被藏匿于某处?王侍郎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执行者,还是……策划者之一?
陈远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在“顾云”接手那桩看似普通的斗殴案时,便已悄然收紧。时间线的陷阱,不仅存在于柳明案,更以更隐蔽、更凶险的方式,缠绕在他自身的命运之上。
他隐隐觉得,有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将“顾云”案、柳明案、那位立场暧昧的王侍郎,乃至更高处那些模糊而威严的身影,隐隐串联起来。自己穿越附身于“顾云”,究竟是偶然,还是不幸卷入了某个早已开始的巨大棋局?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将陈远从沉思中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调查,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深入了。前方的迷雾愈发浓重,但他别无选择,唯有步步为营,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时空陷阱中,杀出一条生路,揭开所有被时间尘封的真相。
他拿起炭笔,在时间轴的旁边,缓缓写下了三个字:
查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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