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察疑院那方小小的院落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书房的窗纸上,映着陈远伏案疾书的剪影,灯火摇曳,将他眉宇间的凝重勾勒得愈发深邃。
自苏清月从太医署带回关于“轮回宗”的秘辛后,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如影随形。陈远深知,他们触碰到的,绝非寻常案件,而是一个盘根错节、蛰伏于历史阴影中的庞然大物。其触角之深,能量之大,恐怕远超他最初的想象。这份认知,让他行事愈发如履薄冰。
他开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审视着周遭的一切。这座位于刑部衙署最偏僻角落的院落,往日里除了偶尔往来的胥吏,几乎无人问津。但近来,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
起初只是些微妙的直觉。院墙外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泥土上偶尔会出现几个陌生的脚印,深浅不一,既非衙役巡逻的规律步伐,也非更夫拖沓的足迹,倒像是有人刻意驻足停留。有时,他在深夜踏着月色归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会蓦然感到背脊一凉,仿佛有冰冷的视线自远处屋顶的鸱吻之后,或是对面巷口的浓重阴影里投射而来,紧紧黏附在他身上。可当他倏然回头,凝神望去时,眼前却只有被风吹动的枝叶,以及空荡荡的街巷,万籁俱寂,仿佛那瞬间的窥探只是夜色开的一个玩笑。
直到那一日,阿青在洒扫庭院时,于靠近东侧围墙的杂草丛中,发现了一小截被泥土半掩的烟蒂。烟纸已被露水浸湿,明显被人用力踩踏过,扁塌地贴在几根枯草上。阿青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放在鼻尖轻嗅,一股不同于市面常见烟丝的、带着独特辛辣气息的味道隐隐传来。这味道很淡,却异常鲜明,绝不属于察疑院内的任何一人。
“大人,”阿青捧着那截小小的烟蒂,如同捧着一块烫手的炭火,脸上写满了不安,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
陈远接过烟蒂,指腹摩挲着那粗糙的烟纸,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那辛辣的气味深深记入脑海。
很快,赵虎的发现印证了阿青的担忧。这个曾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汉子,对于这种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大人,”赵虎趁着夜色摸进书房,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带回的寒气,他语气肯定,带着江湖人特有的笃定,“俺这两天借着由头在附近转了几圈,街口那家老孙头的茶摊上,总坐着两个生面孔。打扮得像是在等活计的力巴,但眼神不对,太静了,喝茶的架势也透着股装出来的闲散。他们的眼风,隔三差五就往咱们这院子扫,那劲儿……瞒不过俺这双招子。”
陈远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果然,对方的反应比他预料的更快,也更直接。他们这边刚刚触及“轮回宗”的皮毛,监视的“耳朵”便已悄然竖起。这不仅仅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宣告——宣告他们的一举一动,很可能早已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下。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对手的可怕:消息灵通,组织严密,其眼线恐怕早已渗透到了刑部、太医署,或是他们接触过的任何一个环节。
“监听的眼睛已经盯上我们了。”陈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在寂静的书房内清晰回荡。他看向面露忧色的阿青和眼神凶狠的赵虎,“这说明我们查的方向没错,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威胁,甚至……疼痛。”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肃的指令:“从现在起,所有人都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赵虎,让你手下的兄弟行事再隐秘三分,联络方式改用最稳妥的那种,非必要,减少直接接触。阿青,院内外需加倍留意,一草一木的异常都不可放过。往后,所有关乎核心之事的谈话,必须在室内,声音需压至最低。”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惧意,内心深处反而被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所充斥,那是在迷雾中跋涉许久后,终于感知到猎物气息的猎人才会有的状态。对手既然按捺不住,派出了这些“耳朵”,就证明他们已经从绝对的隐蔽转为有限的互动。只要他们动起来,就不可能永远完美地隐藏行迹。这看似被动的监视,又何尝不是他们主动露出的一条狐狸尾巴?
现在,比拼的就是耐心、细致,以及谁先犯错的运气。陈远走到窗边,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仿佛要与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窥视者对视。
“来吧,”他在心中默语,“让我看看,你们究竟能藏得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