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站在营帐外,天刚亮。风里带着沙粒,吹得旗子啪啪响。他手里还攥着昨夜那封信,纸边已经起了毛。
云娘带来的消息比他预想的更快。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个穿灰袍的老兵,脸上有道旧伤,从耳根划到下巴。那人一见沈怀舟就跪下,声音哑:“将军,我奉夫人命,带来一人。”
沈怀舟皱眉:“谁?”
“陈将军的亲兵。”老兵低头,“他说,陈将军愿听调遣。”
沈怀舟没动。他知道陈将军是谁。北境三关,陈将军守最西口,多年未换防。朝廷有人想动他,一直没成功。这人不贪财,不近女色,唯一的仇就是前朝余孽。
因为他的妻儿死在十年前那场叛乱里。
他盯着那亲兵看了很久,才开口:“你主子知道我要什么?”
“知道。”亲兵抬头,“他说,只要能杀敌首领,让他做什么都行。”
沈怀舟转身掀帘进帐。桌上摊着地图,红笔圈出三处敌军集结地。他拿起笔,在西面标了个点。
“传令下去,今夜点兵。”
副将进来时,他正在磨剑。刀刃映出他眼底的血丝。
“将军,真要信他?”副将低声问。
“不信也得信。”沈怀舟收剑入鞘,“我们没时间等朝廷援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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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沈府静室。
江知梨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三张纸条。都是昨夜送来的。一张是周伯抄的兵部档册残页,一张是云娘从驿馆偷出的路线图,最后一张是赵参将妻子写的求救信。
她手指按在第三张纸上,指尖发凉。
心声罗盘今日第一声响起时,她在厨房喝粥。
十个字——
“陈将军恨之入骨”。
她放下碗就来了这里。
不是猜,不是推,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念头像刀子一样扎进她脑子里。
她早该想到的。陈将军这些年不动,不是怕事,是在等机会。他在等一个能帮他报仇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是她儿子。
她提笔写了封信,只写了一段话:
“东门已封,内奸落网。若您愿联手,明日午时,烽火为号。”
信封好,交给候在门外的云娘。
“这次不能走官驿。”她说,“找马帮的人,加双倍银子。”
云娘点头要走,又被叫住。
“再带句话给怀舟。”江知梨看着窗外,“就说,陈将军那边,我亲自盯。”
云娘走了。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会眼。脑子里全是昨日收到的战报——北岭失守半日,守军死伤八百;西谷粮道被断,士兵开始啃树皮。
她睁开眼,走到墙边打开暗格。里面放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令”字。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皇上赐的调兵符。十年没用过,现在也不能轻易动。
但她可以让人以为她要动。
她把木牌拿出来,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又让丫鬟去请周伯。
半个时辰后,周伯拄着拐杖来了。他看了一眼木牌,脸色变了。
“夫人……真要动这个?”
“我不动。”江知梨说,“但得让别人觉得我要动。”
周伯懂了。他是老仆,见过太多权斗。假动作有时候比真动作更管用。
“我这就去兵部老友那里走一趟。”他说,“让他们‘听说’点什么。”
他走后,江知梨坐回桌前,盯着那块木牌。
她不知道陈将军会不会信她。但她知道,仇恨比利益更可靠。
只要那个人还记得他的妻儿是怎么死的,他就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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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西口,陈将军站在城墙上。
他五十岁,背有点驼,右手常年握枪,指节变形。风吹起他鬓角的白发,露出额头一道深疤。
亲兵把信交给他时,他正在巡城。
看完信,他一句话没说,把信烧了。
夜里,他召集心腹五人。
“准备出兵。”他说。
副将愣住:“可没有朝廷命令……”
“命令?”陈将军冷笑,“十年前他们不下命令,让我看着家人被砍头。现在我要做什么,还用他们点头?”
另一人小心问:“您真信沈家母子?”
“我不是信他们。”陈将军握紧枪杆,“我是信他们的敌人。”
他转身望向东方。黑沉沉的夜空下,远处有烽火台的影子。
“前朝余孽勾结部落,杀了我妻儿,毁我家园。现在他们又要来,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只能跪着看尸体的人?”
他举起长枪,枪尖指向天际。
“传令,全军备战。明日破晓,随我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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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北境主关。
沈怀舟接到消息时,正站在了望台上。
远处山坡上,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从西面疾驰而来,旗帜未展,但马蹄声如雷。
副将跑上来:“将军,是陈将军的人!”
沈怀舟眯眼看过去。那支队伍速度极快,直奔主营而来。
片刻后,陈将军翻身下马。他穿着旧铠甲,肩上披着染血的披风。走到沈怀舟面前,单膝跪地。
“末将陈远山,请命参战。”
沈怀舟伸手扶他起来:“您不必如此。”
“我只为一件事来。”陈将军抬头,眼里有火,“前朝余孽首领在哪?”
沈怀舟指向地图:“据探子回报,他藏在黑崖谷,身边有两千精兵。其余三万部落军分驻三地,互为呼应。”
“他想让我们先打一处。”陈将军冷笑,“然后其他两路包抄。”
“我知道。”沈怀舟说,“所以我打算反着来。”
他指着地图中央:“我们不攻营地,也不守城。我们直接杀进黑崖谷,抓他本人。”
帐内众将哗然。
“太险了!”副将急道,“万一中伏……”
“他不会想到我们会这么干。”沈怀舟打断,“他以为我们只会防守。但他忘了,我娘说过一句话——”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先杀人,再讲理。”
陈将军听完,突然大笑。
他站起身,抽出腰间短刀,在掌心划了一道。血顺着手指滴在地上。
“我陈远山,今日以血立誓——”
“随沈将军入谷,不死不退!”
帐中将士纷纷拔刀,割掌滴血。
沈怀舟看着地上那一片红,缓缓抽出长剑。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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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崖谷,午时。
阳光刺眼。风卷着沙石打在脸上。
沈怀舟带队冲进山谷时,敌军还没反应过来。
前哨刚发出警报,就被箭雨覆盖。陈将军带骑兵从侧翼突入,长枪挑翻一名百夫长。
战斗不到半个时辰。
前朝余孽首领被逼到悬崖边。他面具裂开,露出半张扭曲的脸。
“你们……不该赢!”他吼,“我已联络七族,大军即至!”
沈怀舟一步步走近:“你说错了。你联络的是三族。另外四族,昨天就收到我娘的信。”
那人瞪大眼:“不可能!她们怎会……”
“因为我给了她们更想要的东西。”沈怀舟抬剑,“和平。”
陈将军从后面赶上,一枪刺穿那人肩膀,将他钉在地上。
“告诉我,还有谁?”他咬牙问,“十年前害我家人的,还有谁活着?”
那人吐出血沫,笑了:“你永远……找不到……”
话没说完,沈怀舟一剑斩下他的头颅。
头颅滚进草丛。血喷了陈将军一脸。
他站着没动,喘着粗气。然后慢慢跪下,对着天空磕了一个头。
“娘,爹,我替你们报仇了。”
沈怀舟收剑入鞘,抬头看向谷口。
阳光照进来,照亮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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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城传来消息:边疆大捷,敌军退兵,三族首领主动求和。
沈府上下设宴庆功。江知梨却没出门。
她在房里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信。是陈将军写的。
上面只有两行字:
“贼首已除,余党尽散。
从此北境,唯沈家令。”
她看完,把信烧了。
云娘进来时,她正往袖子里藏银针。
“夫人,真要去?”云娘问。
“不去不行。”江知梨站起身,“陈将军要进京谢恩。我得在宫门口等他。”
“可您不出府已有半月……”
“就是因为不出府太久。”她走向门口,“他们快忘了我还能做什么。”
她走到院中,阳光落在她脸上。
她抬头看了看天,迈步出门。
马车停在侧门,车轮沾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