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站在校场中央,风吹动他的披风。他低头看着手中那道黄绢诏书,手指微微发紧。传旨太监已经走了,周围将士列队肃立,没人说话。
他把诏书卷好,交给亲兵。
“从今天起,北境前军归我统辖。”他说。
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校场外传来马蹄声,一骑快马冲破晨雾直奔辕门。士兵拦住那人,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守卫验过之后,放行。
那人直奔点将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将军,京城急报!”
沈怀舟接过信封,拆开只看了几眼。信是母亲写的,内容简短:**升职是福也是祸,盯紧粮道,防背后生刺**。
他合上信纸,塞进袖中。
“传令下去,各营加强巡查,尤其运粮路线,每十里设一哨。”
副将刚被撤换,现在由他亲自任命的心腹接任。那人领命而去,脚步沉稳。
沈怀舟转身走进大帐。桌上摊着地图,昨夜敌军退走的方向标了红点。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提起笔,在另一侧补了个标记——那是条废弃古道,平日少有人走,但可绕到敌后三十里。
他低声说:“下次不会只是烧粮仓了。”
亲兵在帐外禀报,说东侧营地发现一只死鸟,脖子上有箭伤,和前日射杀孤骑的那一支很像。
沈怀舟走出帐外,接过那只鸟。羽毛灰褐,喙尖带钩,是北地常见的猎隼。箭杆削得极细,尾羽用黑线缠了三圈。这种手法不属于他们军队。
“不是我们的人射的。”他说。
亲兵点头。“也不是敌军常用的制式箭。”
沈怀舟把鸟递给医官。“查查它吃过什么。”
医官剖开鸟腹,在胃囊里找到一小截布条,上面沾着干涸的墨迹。展开后只能辨出半个字——“粮”。
他立刻下令:“调五百轻骑,沿古道秘密前行,不许举旗,不许生火。”
亲兵迟疑。“您怀疑敌人要运粮?”
“不是敌人。”他说,“是我们自己人想运东西出去。”
两日后,那支骑兵回报,在古道尽头一处荒坡发现一个隐秘坑洞,里面藏有八百石米粮,还有几十具穿便服的尸体。死者身上搜出的文书显示,这批粮食原该送往前线三营,却被中途截下,准备卖给敌方部落。
主谋是兵部派来的后勤参军,姓王。此人曾在朝中为几位老将说情,反对沈怀舟掌兵。
消息封入密函,由快马送回京城。
同一天,朝廷正式下旨,擢升沈怀舟为振威将军,节制北境三路兵马。圣旨中特别提到“临机决断,不受节度”,意味着他有权直接调动边军,无需层层上报。
这在年轻将领中极为罕见。
消息传到京中时,江知梨正在西跨院清点库房。云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抄报。
“夫人,北境来信,二少爷升官了。”
江知梨停下笔,抬头。
“升什么?”
“振威将军,统辖三路兵马。”
她没笑,也没起身,只是慢慢放下手中的账册。
片刻后,她问:“谁递的折子?”
“内阁首辅牵头,兵部附议,皇上当天就批了。”
江知梨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格窗。外面阳光明亮,照在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上。她记得三个月前,沈怀舟第一次写信回来,说夜里巡营总闻到一股怪味。她让人查了药库,发现有人往安神汤里加了使人嗜睡的根粉。
那时他还不会防这些。
现在他会了。
她转身对云娘说:“去库房取二十匹云锦、五十斤茶叶,再备两车药材,以我的名义送去军中。”
云娘应声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她说,“加一封家书。”
纸铺好,她提笔写道:
**你父亲当年止步于此,你已越过一步。别停,也别回头**。
写完吹干墨迹,折好封入信封。
当天下午,城南传来喧闹声。一群百姓围在布政司门口,争相传阅张贴的告示。有人认得字,大声念出来:“……沈氏怀舟,破敌诱袭,焚其粮草,擒奸细,护边安民,功在社稷……”
旁边一人插话:“听说连皇帝都拍桌子叫好。”
“可不是,早先那些说他年纪轻、压不住军的,现在全闭嘴了。”
“侯府这是要起来了啊。”
这话很快传进勋贵圈子。当晚,几家曾与陈家交好的府邸派人送来贺礼,说是恭贺“贤婿建功”。
江知梨让人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第三天清晨,她去了祠堂。
香炉里青烟袅袅,她点燃三支香,插进炉中。
“你们听到了吗?”她说,“舟儿升将军了。”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动门帘的声音。
她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
“告诉周伯,把老账本第三册找出来。”她说,“我要看看十年前,是谁经手拨给北境的冬衣。”
云娘记下话,跟着她往外走。
路上遇到陈家仆妇,低头行礼。江知梨没理会,径直穿过月洞门。
回到房中,她坐在案前,翻开一本新账。这是沈晏清昨日送来的商行流水,里面有几笔异常支出,流向一个名叫“恒通”的字号。这个字号名下有三家骡马店,分布在通往北境的三条主路上。
她用朱笔圈出其中一笔,数额不大,却是每日固定支出。
“每天都有货出?”她问云娘。
“说是盐茶粗布,走小批量快运。”
江知梨冷笑一声。
边境缺盐,朝廷管控极严。敢在这种时候大量运盐的,要么有靠山,要么不怕死。
她提笔写了个名字——王参军。
然后在旁边画了一条线,连向另一个名字:兵部侍郎李元。
这个人,曾在朝会上公开质疑沈怀舟能力,称其“侥幸取胜,不足为帅”。
现在他的表弟管药材,门生管粮道,亲信掺在调度名单里。
她把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跳了一下,将纸烧成灰。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脚步声。云娘进来通报,说有个卖花婆子非要见她,说是从北边来的,带着将军交代的东西。
江知梨抬眼。“让她在偏厅等。”
一刻钟后,那婆子低着头进来,双手捧着个竹篮。掀开盖布,里面是几枝野花,还有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巾。
江知梨接过布巾,展开。
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王参军昨夜逃营,已被截获,供出三人,牵涉兵部两名主事**。
字迹潦草,却是沈怀舟的手笔。
她看完,把布巾丢进炭盆。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闪而灭。
“赏她五两银子,送她出城。”她说。
婆子千恩万谢地退下。
江知梨坐回椅中,闭了会儿眼。
再睁眼时,目光落在桌角那枚铜钱上。周伯给的,来自死去老兵的遗物。她拿起铜钱,翻过来,看到背面那道刻痕。
不像数字,也不像文字。
倒像是某个标记。
她抽出一张白纸,照着描了下来。
刚画完最后一笔,心声响起。
“兵部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