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雨中疾行,车轮碾过湿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江知梨靠在车厢一角,手指搭在袖中刀柄上,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痕。沈棠月坐在对面,双手紧攥布包,指节泛白。
周伯握着缰绳,背脊挺直,雨水顺着帽檐滴落。
“娘,云娘能顺利把证据送到吗?”沈棠月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江知梨没看她,只问:“你怕了?”
沈棠月顿了一下,“我怕来不及。”
“那就别等。”江知梨掀开帘子一角,街景飞快后退,“他们想抓你公公入狱,就得有人签字画押。户部的人现在还没动手,说明证据不足。只要那份底单出现在都察院,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要是他们不认呢?”
“不认也得认。”她收回手,“朝廷最怕冤案闹大。一张民间账单,比十道供词都有用。”
话音刚落,马车猛地一顿。
外头传来周伯的喝问:“谁在前面?”
无人应答。
江知梨立刻警觉,示意沈棠月往后缩。她自己则抽出半截刀刃,贴在掌心。
车帘被掀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男人站在外面,手里提着灯笼,脸色发青。
“夫人,小的是姑爷家的下人,来报信的。”他声音发颤,“府衙的人已经到了,把前门围住了,说是要带老爷去问话。姑爷不肯放人,现在两方僵持着。”
沈棠月猛地站起身,“我得回去!”
“坐下。”江知梨一把按住她肩膀,“你现在回去,只能让他们更快得手。”
“可我爹……”
“你爹不是重点。”江知梨盯着那报信的下人,“重点是,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那人一愣,“是……是姑爷让我来找大小姐的,说一定要见到您。”
“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西市口?”
“这……”那人支吾起来。
江知梨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正是之前写给云娘的指令。
“这张纸,我只给了云娘一个人。如果你真是来报信的,那你身后的人是谁?”
那下人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
周伯反应极快,抬腿将车帘踹下,挡住视线。下一瞬,一支弩箭钉在木壁上,离沈棠月的脸不到一寸。
“走!”江知梨低喝。
周伯扬鞭,马车调头冲进侧巷。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追来。
沈棠月喘着气,“他们……早就盯上了我们。”
“不是盯上我们。”江知梨收起刀,从怀中摸出另一枚铜印,“是盯上了这个。他们知道我会救你夫家,所以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现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反客为主。”她把铜印塞进沈棠月手里,“你听我的,现在下车,从暗道去城南药铺。不要坐车,也不要走大街。”
“那你呢?”
“我去府衙。”她说,“既然他们要抓人,我就亲自送上门去。”
“不行!”沈棠月抓住她手腕,“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我去。”江知梨甩开她的手,“你是侯府的女儿,我是你的母亲。我在,你就不能倒。你若慌了,他们就赢了。”
沈棠月咬住嘴唇,眼眶发红,却不再说话。
马车在一处窄巷停下。江知梨推开车门,外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进去后别出声,跟着墙根走,三拐两折就能到药铺后院。”她看了女儿一眼,“等我信号。”
沈棠月点头,低头钻进门缝。
江知梨转身对周伯道:“你留在这里接应。若半个时辰内我没出来,你就带她离开京城,去北边找你旧日同僚。”
“小姐……”
“这是命令。”
她说完,整了整衣襟,独自走向大街。
雨还在下。
她步行穿过两条街,远远看见沈棠月夫家门前火把通明。衙役列队而立,中间站着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正指着厅内大声呵斥。
江知梨没有直接上前,而是绕到侧门,守门的仆从认出她,连忙让路。
她一路走到厅前,正好听见那官员高声宣布:“沈家公公涉嫌贪墨三万两,即刻收押,待审!”
厅内跪着一位老者,正是沈棠月的公公,头发花白,浑身发抖。
沈棠月的丈夫跪在他身旁,额头磕出血迹。
江知梨站在廊下,朗声道:“慢着。”
所有人回头。
那官员皱眉:“你是何人?”
“我是沈棠月的母亲,侯府主母。”她一步步走进厅堂,“你说我亲家贪墨,可有实证?”
“户部已有查账文书,流程合规。”
“文书上写谁收款?”
“这……暂未查明。”
“暂未查明?”她冷笑,“没有收款人名字的账目,你也敢抓人?”
“此乃上命所差,无需向你解释。”
“好。”江知梨从袖中取出那张泛黄的底单,“那我给你一份真正的账单。去年三月初七,三万两银由你户部拨出,经工坊街李记账局转交临河县民赵德安,用于修堤。这笔钱根本没经过沈家账户,只是借名流转。你不去查真凶,反倒来抓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是不是太急了些?”
那官员脸色微变,“你……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民间账局留底,归谁管?”她步步逼近,“你说你奉命行事,那你上司叫什么名字?让他出来当面对质。若不敢,就立刻撤人,否则——”
她提高声音:“我以侯府名义上奏,弹劾你滥用职权、构陷良民。明天早朝,满朝文武都会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场冤案。”
厅内一片寂静。
那官员额头冒汗,回头看向随从。
江知梨不再多言,只盯着他。
片刻后,那官员咬牙挥手:“收队。”
衙役们迟疑地后退。
江知梨转向沈棠月的丈夫,“扶你父亲起来。”
年轻男子颤抖着搀起老人,眼泪直流。
她又对厅内众人道:“今日之事,若有谁敢再提‘贪墨’二字,我就让他全家跟着查账。一厘一毫,翻个底朝天。”
无人敢应。
她转身走出厅堂。
门外,雨势渐小。
她刚踏出院门,心声罗盘忽然响起。
【杀她】
两个字,冰冷刺骨。
江知梨猛然抬头。
街对面屋檐下,站着一个穿灰衣的男人,正死死盯着她,右手藏在袖中。
她不动声色,缓缓后退一步。
那人迈步向前。
江知梨迅速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用力摔在地上。
碎裂声响起的瞬间,四周暗处冲出数名黑衣护卫,将她团团围住。
灰衣人停下脚步,眼神阴狠。
江知梨看着他,“回去告诉你主子,下次想杀人,别派这种货色。”
那人沉默片刻,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护卫首领低声禀报:“小姐,是王家的人。”
“我知道。”她拍了拍衣袖上的水珠,“让他们继续盯着。我要知道,是谁下令的。”
她沿着原路返回,在巷口与沈棠月会合。
“娘!”沈棠月扑上来抱住她,“我听说你去了府衙……”
“没事了。”江知梨拍拍她背,“都解决了。”
“真的?”
“真的。”她拉着女儿的手往回走,“你公公没事,案子也压下去了。接下来,他们会查出真正吞钱的人。而你——”
她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女儿,“今天你没乱,也没哭,更没求我。你按我说的做了,这就是成长。”
沈棠月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没掉泪。
“我想变得像你一样强。”
“你本来就很强。”江知梨说,“只是以前没人教你如何用。”
两人回到侯府时,天已微亮。
云娘迎上来,低声说:“刘大人收了底单,答应今天就上本参户部失察。”
“很好。”江知梨走进内室,脱下湿衣,换上干爽的月白襦裙。
她坐在桌前,提笔写下一封信,封好后交给云娘:“送去兵部侍郎府,亲手交到林御史手上。”
“小姐,还要继续?”
“这才刚开始。”她目光冷峻,“他们动我女儿,就得付出代价。”
云娘领命而去。
江知梨独自坐在房中,窗外雨停,晨光透进来。
她闭上眼,心声罗盘再次震动。
【密诏在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