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子被押上囚车那日,天刚放晴。
沈棠月站在门内,看着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路,尘土混着泥水溅起。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把手里的帕子攥得死紧。
江知梨转身回府,脚步未停。云娘跟在后面,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只点头,没应声。
府里很快有了动静。有人说孙家派人来求情,被挡在门外。也有人说孙公子昨夜在牢里喊了一宿,要见沈小姐一面。
沈棠月听见了,坐在屋里不动。
到了下午,外头又传来响动。有人抬着红礼盒进了侧门,说是孙家送来的聘礼,十里红绸铺到侯府门前。
江知梨正在书房翻账本,听见通报也没抬头。她问:“谁收的?”
“没人收。”云娘答,“东西放在门口,人就走了。”
江知梨放下笔。“让他们原样抬回去。”
“可外面围了不少人,都在看热闹。”
“那就让他们看。”江知梨站起身,“告诉所有人,沈家女儿不嫁罪臣。”
话传出去不久,外头吵了起来。有人说孙公子虽犯事,但还未定罪,婚约是早年定下的,不能说断就断。还有人说沈家势大欺人,逼得人家父子走投无路。
沈棠月听到这些,走到母亲房里。
“他们说我无情。”
江知梨看着她。“你有吗?”
“我没有。”沈棠月声音稳,“他想用婚事换命,这不是情,是交易。”
江知梨点头。“你能明白这个,就够了。”
“可外面的人不会这么想。”沈棠月说,“他们会说我高傲,说我不念旧情。”
“那你呢?”江知梨问,“你怎么想?”
沈棠月抬头,直视母亲的眼睛。“我不想嫁一个为了活命就能出卖别人的人。他连自己父亲都能拖下水,将来会不会把我推出去顶罪?”
江知梨嘴角微动。“你说对了。”
“所以我不嫁。”沈棠月说完,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
“我去当面告诉他。”她说,“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他翻盘的筹码。”
江知梨没拦她。
沈棠月走出府门时,太阳已经偏西。门前那堆聘礼还在,红绸被风吹得乱飞。她走到礼盒前,伸手掀开盖子。
里面是金簪、玉镯、一对赤金压胜钱,还有一封婚书。
她拿出婚书,当众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围观的人愣住。
她开口说:“我沈棠月,今日在此声明,与孙家再无婚约。他若不死,我也不会改嫁于他。此生不相见,不相认,不相负。”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议论纷纷。
有人说她狠心,有人说她果断。一个老妇人叹气:“这姑娘不怕得罪人啊。”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哭声。
孙母披头散发冲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仆妇。她扑通跪下,抱住沈棠月的腿。
“小姐!你发发善心!他才二十出头,还没娶妻,你一句话能救他一命啊!”
沈棠月站着没动。“我救不了他。他做的事,该由朝廷判。”
“可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孙母哭喊,“你们一起读过书,他给你抄过诗集,你说过他是最温柔的人……”
沈棠月低头看她。“他也说过永不负我。可他拿了假公文,想骗军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孙母说不出话,只是哭。
“你们要我念旧情。”沈棠月声音变冷,“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他真把三千两银子运走,边关将士就要断粮。那是多少条命?”
周围的人开始低声议论。
孙母还想拉她衣角,沈棠月后退一步。“放手。”
“你不嫁他,他就要死!”孙母尖叫,“你忍心吗?”
“我忍心。”沈棠月说,“我更忍不了一个拿国家大事当赌注的人活着回来逼我成亲。”
她转身要走,孙母突然爬起来,冲上前拽她手腕。
“你今天不答应,我就死在这儿!”
沈棠月甩开她。“你要死,我拦不住。但你儿子怎么走到这一步,你心里清楚。”
她回到府门前,抬脚跨过门槛。
孙母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江知梨在厅中听见了全部,脸上没有表情。她让云娘去取了三封信,分别送去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
信里写的是同一句话:沈家不涉此案审理,但绝不接受以婚姻换取宽恕的请求。
第二天,城中传言四起。
有人说沈小姐胆大,敢当众拒婚;有人说她有骨气,不畏压力;还有人说她早就看出孙公子品性不端,这一拒,反而显出眼光。
孙家再没人上门。
三天后,狱中传来消息,孙公子在牢里写下认罪书,供出赵德安如何指使他伪造文书,如何许诺官职,如何安排人手接应。
证据齐全,案件定谳。
孙公子秋后问斩,赵德安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
事情落定那日,江知梨正在书房清点旧物。周伯送来一个木匣,说是从老库房翻出来的,里面有几页残破的纸。
她打开一看,是十几年前的旧账单,夹着一张女子画像。
画上女子穿着浅紫衣裙,眉心一点朱砂,面容陌生,却不像是普通人家女子。
她盯着看了片刻,把画像翻过来。
背面写着四个字:神女临凡。
她手指一顿。
这时,云娘进来通报,说外院来了个乞婆,自称认识画上的人,要见主母一面。
江知梨把画像收进袖中。
“让她在偏厅等着。”
云娘应声退下。
她坐回案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柳烟烟、赵德安、神女临凡。
笔尖顿住。
窗外风起,吹动案上纸张。她伸手按住,目光落在角落一行小字上——那是一个地名,写着“南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