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的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沈棠月站在原地没动。她听见“秘密”两个字时,心口猛地一缩。
江知梨却只是抬了下手,示意云娘退下。
“他说他知道我的秘密。”江知梨看着沈棠月,“你觉得呢?”
沈棠月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在吓你。”江知梨转身往屋里走,“怕我们真把他送进大牢,就编出这话来搅局。”
沈棠月跟进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屋内灯芯跳了一下,火光映在江知梨脸上,照出一道浅淡的纹路。她坐到桌边,手指搭在茶杯沿上,没喝。
“娘。”沈棠月站在几步外,声音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来骗我?”
江知梨抬头看她一眼,“我知道有人会来。”
“可您还是让我见他。”
“不见一次,你怎么信我说的?”
沈棠月低下头。她想起自己最初听到赵轩名字时的反应——嗤笑一声,说“这种人不会看上我”。她那时觉得母亲小题大做,甚至有点厌烦她的啰嗦。
现在想来,每一句话都是提醒。
“我不是不信您。”她声音发颤,“我是……太想相信别人好了。”
江知梨没说话。
沈棠月抬起头,“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没听您的呢?万一我真的嫁给他了?”
“那我就去衙门告他。”江知梨语气平静,“或者让他死在路上。”
沈棠月愣住。
她第一次听母亲说得这么直。没有绕弯,没有劝导,就是一句:我会杀了他。
不是为了家丑不外扬,也不是为了名声体面,纯粹是因为——他要伤你。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问出口才发觉眼眶发热。
江知梨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布包。她把布包放在桌上,解开绳子,里面是一叠纸。
“这是什么?”
“你的陪嫁账册副本。”江知梨说,“我让人重新抄的。正本在陈家,这份给你收着。”
沈棠月怔住,“您连这个都……”
“还有你名下的两处铺子,我已经让周伯去办过户。”江知梨坐下,“以后租钱直接进你自己的匣子,不再经任何人手。”
“可那是父亲给的……”
“是你应得的。”江知梨打断,“女子有财才能立身。你若没钱,将来谁都能踩你一脚。”
沈棠月手指抚过那些纸页,指尖微微发抖。
她忽然明白,母亲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偶然。
拦她出门,逼她看清真相,查赵轩底细,甚至让沈怀舟当场抓人——所有事都在护她。
而她之前还觉得,娘管得太宽。
“我对不起您。”她突然跪了下来。
江知梨皱眉,“起来。”
“我不起来。”沈棠月仰头看着她,“以前我总觉得您严厉,总嫌您唠叨。赵轩刚出现时,我还偷偷怪您多事。可您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一步步让我自己看清楚……您不是不想救我,是想让我学会救自己。”
江知梨盯着她,目光沉静。
“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沈棠月眼泪掉了下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谁对我笑,谁对我伸手,背后都有目的。您才是真正为我打算的人。”
江知梨伸手扶她起来。
力气不大,但稳。
“你是我的女儿。”她说,“我不护你,谁护你?”
沈棠月扑进她怀里,抱得紧紧的。
江知梨没推开,手慢慢落在她背上。
这一抱,像是把过去那些冷落、误解、疏离都压进了骨子里。
良久,沈棠月松开一点,红着眼睛问:“您会不会觉得我太笨?到现在才懂这些?”
“你不笨。”江知梨说,“你只是太想被人爱。”
一句话戳中心窝。
沈棠月鼻子一酸,又想哭。
“但这不是你的错。”江知梨声音低了些,“是我从前没教你认清人心。等你长大,我已经来不及改了。”
沈棠月心头一震。
她记得母亲说过前世的事——那个长女懦弱自尽,二子战死沙场,三子废腿颓废,四女惨死乡野。每一个孩子的结局,她都说是因为自己教得不对。
所以这辈子,她拼了命地拦、压、逼,哪怕被怨恨也要把路铺好。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沈棠月抓紧她的袖子,“如果不是您,我现在可能已经被骗走了。陪嫁没了,名声坏了,连家都回不来。”
“所以我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你走那条路。”江知梨看着她,“你要记住,不怕坏人狠,就怕好人蠢。你不必非得聪明绝顶,但必须看得清真假。”
沈棠月点头。
“以后遇事别急着心软。”江知梨继续说,“先问自己三个问题:他图什么?我能给他什么?他失去我会怎样?答案出来了,人也就看清了。”
沈棠月默念一遍,记在心里。
“您能教我吗?”她问,“以后的事,您还能继续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江知梨看着她,眼神微动。
“我可以教你。”她说,“但不能替你走。路是你自己的,摔了疼了,才知道哪里该停,哪里该进。”
“我愿意学。”沈棠月认真说,“我想变得像您一样厉害。”
江知梨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那一瞬,沈棠月觉得母亲老了一些,也暖了一些。
“时候不早了。”江知梨吹灭一盏灯,“去睡吧。”
“您也早点歇息。”沈棠月走到门口,又回头,“娘。”
“嗯?”
“谢谢您一直在我身边。”
江知梨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沈棠月走出屋子,夜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还亮着灯,母亲坐在桌边,正在翻那份账册。
她没催她走,也没赶她走,就那么坐着,像一座不会倒的山。
第二天清晨,沈棠月起得比平时早。
她梳洗完,端了碗热粥去江知梨房里。
门开着,江知梨已经在院中练拳。动作不快,但每一式都沉稳有力。
沈棠月站在廊下没敢动。
江知梨收势,看见她,走过来接过碗。
“有事?”
“我想跟您学点东西。”沈棠月说,“不只是防骗子,还有怎么管账,怎么识人,怎么不让别人占便宜。”
江知梨喝了口粥,“你想学管家?”
“我想让自己有用。”沈棠月说,“我不想再让您一个人扛所有事。”
江知梨放下碗,“今天开始,每日辰时来我这儿。我教你认账本,理铺子,查契书。”
“真的可以吗?”
“我说话从不算数?”江知梨看了她一眼,“不过丑话说前头,我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放水。错了罚,懒了打,怕了滚。”
沈棠月挺直腰,“我不怕。”
“那就试试看。”
母女俩正说着,云娘从角门进来,脚步急。
“夫人,西街传来消息,赵轩昨夜被人发现吊在破庙梁上,今早救下来了,还活着。”
沈棠月脸色一白。
江知梨神色不动,“谁救的?”
“说是乞丐路过听见动静,砍断绳子拖出来的。”
“哦。”江知梨淡淡应了一声,“看来天不收他。”
沈棠月咬着唇,“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云娘顿了顿,“他说他知道您魂穿的秘密,只要放他一条生路,他就永远闭嘴。”
江知梨冷笑,“他以为拿得住我?”
沈棠月看向母亲,“您真怕他泄露什么?”
江知梨盯着她,忽然问:“你觉得,我会怕一个将死之人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