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站在祠堂门口,看着江知梨走进去。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把腰间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半个时辰后,江知梨从里面出来。柳烟烟没有跟出来。门在她身后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娘。”沈怀舟迎上去,“我决定了。”
“说。”
“我要去边关。”
她停下脚步,抬眼看他的脸。那道疤横在眉间,颜色比从前深了。她记得前世他死时,也是这副表情——嘴上说着没事,眼里却烧着火。
“陈家不会放人。”她说。
“我不用他们放。”他声音低,“我可以走武举入军,凭自己挣功名。”
她没立刻回应。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刺感,像针尖扎进皮肉。紧接着,三个字撞进耳朵——
“赵武恨你”。
只有五个字,断得干脆。
她收回视线,转身往府里走。沈怀舟跟着进来,站在厅下等她开口。
“赵武是谁?”她问。
“北境守将,掌三万边军。”沈怀舟答,“当年我父亲战死,他是副将。”
她手指一动,银针滑入掌心。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你可知他为何能活下来?”
“不清楚。”
“我知道。”她走到桌前,提笔写信。墨迹未干,她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压进信纸折缝里。封好后递过去。
“到了边关,亲手交给他。”
“这是什么?”
“能让他跪下的东西。”她说,“赵武书房第三卷兵书,藏你战死真相。”
沈怀舟接过信,指节发白。“您怎么知道这些?”
“别问。”她看向门外,“你现在就走。天黑前必须出城,别让人盯上。”
“陈家的人……”
“他们会动手。”她打断,“但不敢明杀。你带两个亲卫,走西门,绕山道。”
他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她叫住他,“回来时,别空着手。”
他回头。
“我要赵武的命,或者他的忠心。”她说,“你自己选。”
沈怀舟离开后,江知梨坐在灯下没动。云娘进来添茶,发现她左手掌心渗出血丝。
“针扎太深了。”云娘低声说。
“不碍事。”她松开手,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裙摆上,“去查赵武最近五年调过哪些兵,见过哪些人。还有,他在京中有无暗线。”
“是。”
“另外,”她顿了顿,“让周伯准备一份旧档,关于十年前北境战报的原始记录。不要抄本,要原件。”
云娘记下,退出去。
夜深时,江知梨独自站在窗前。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动烛火。她没点第二根蜡烛,就这么坐着,直到天边泛白。
——
沈怀舟带着两名亲卫,骑马出了西门。山路崎岖,马蹄踩在碎石上打滑。三人一路疾行,中途换了三次马,终于在第四日傍晚抵达边关大营。
营门高耸,旗杆上的布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守门士兵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
“沈怀舟,奉旨入伍。”
士兵冷笑:“哪道圣旨?兵部文书呢?”
沈怀舟不答,只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士兵接过一看,脸色微变,转身跑进营内通报。
片刻后,一名将领模样的男人走出营门。他身材魁梧,脸上有道斜疤,眼神阴沉。
“你就是沈家那个儿子?”他上下打量,“听说你在京城吃香喝辣,怎么想起来投军?”
“为国效力。”
“哈。”那人笑了一声,“你爹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战死沙场,尸首都找不全。”
沈怀舟不动。
“我叫赵武。”那人走近一步,“现在是你顶头上司。在这儿,我说了算。”
“明白。”
赵武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拍他肩膀。“不错,有点胆色。跟我进来。”
营帐内灯火通明。地图挂在墙上,桌上摊着军报。赵武坐主位,示意他站在下首。
“你这种勋贵子弟,我见多了。”他说,“三天新鲜劲一过,就想回家。你能撑多久?”
“直到打赢为止。”
赵武眯起眼。“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不知道。”
“因为你爹挡了那一刀。”他声音冷下来,“他冲进敌阵救主帅,我趁机撤退。朝廷说我英勇善战,封我为将。可有些人,一直觉得我该死在那里。”
沈怀舟沉默。
“你今天带来的文书,我已经看了。”赵武站起身,“兵部批的是‘暂编哨官’,归我管。明天开始,你带五十人巡边,七日一轮。”
“是。”
“别指望特殊照顾。”赵武走到他面前,“在这里,没人会因为你姓沈就多看你一眼。”
“我不需要。”
赵武嘴角抽了一下,似笑非笑。“你娘还好吗?那位‘贤惠’的主母,听说最近常去祠堂。”
沈怀舟眼神一凛。
“怎么?”赵武挑眉,“我说错什么了?”
“她很好。”沈怀舟缓缓道,“还让我带句话给您。”
“哦?”
他从怀里取出那封信,双手呈上。
赵武接过,随手拆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手指猛地一抖。
银针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
他抬头看沈怀舟,脸色变了。
“这信……谁写的?”
“我娘。”
“不可能。”他声音发紧,“这事除了我,没人知道!”
“她知道。”沈怀舟直视他,“第三卷兵书里藏着什么,您比我清楚。”
赵武后退一步,撞到桌角。他低头看着信纸上的字,额头冒出冷汗。
“她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沈怀舟说,“但她让我告诉您,选择只有两个。”
“哪两个?”
“效忠沈家,或者死。”
赵武盯着他,呼吸粗重。帐内一时安静,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
赵武突然抓起信纸,塞进烛火。火焰瞬间吞没纸角,黑灰飘落桌面。
“滚出去。”他低吼,“明天辰时,校场点兵。迟到一刻,军法处置!”
沈怀舟没动。
“你还想说什么?”
“我娘还有一句话。”他慢慢开口,“她说,有些秘密烧不掉,就像有些债,迟早要还。”
赵武猛地抄起茶盏砸过去。沈怀舟侧身避开,碎片在他脚边炸开。
“滚!”
沈怀舟转身走出营帐。风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额角溅到的茶水。
天已全黑,远处传来号角声。新兵正在列队。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沈怀舟准时出现在校场。五十名士兵排成两列,东倒西歪。
赵武骑马而来,停在他面前。
“昨夜那封信,是你娘写的?”他问。
“是。”
“她怎么知道兵书的事?”
“我不知道。”
赵武盯着他,忽然翻身下马。他走到队伍前,抽出腰刀,往地上一插。
“听着!”他吼道,“这个人,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哨官!谁敢不服,自己上来拔刀!”
无人应声。
“很好。”他转身面对沈怀舟,“希望你能活过这个冬天。”
沈怀舟抱拳:“我会的。”
赵武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临走前,他低声说:“你娘……到底是谁?”
“一个想让儿子活着的人。”
赵武没再说话,策马离去。
校场恢复安静。沈怀舟看向远方的地平线。黄沙漫天,不见尽头。
他知道,这里不是终点。
而是开始。
几天后,一支敌军小队突袭边境哨塔。沈怀舟带队迎击,斩首八人,夺回失地。战报传回主营,赵武盯着名字看了很久。
当晚,他召见沈怀舟。
“你打得不错。”他说。
“职责所在。”
“你娘给你那根银针,还有别的用意吗?”
“没有。”
赵武摇头。“她比以前更狠了。”
“她只是不想再失去孩子。”
赵武沉默良久,忽然说:“第三卷兵书里,藏的是你父亲最后的军令。他命令我带主力撤退,自己断后。我照做了。但他死后,我烧了那份令箭,没人知道真相。”
“现在知道了。”
“你觉得我会帮你?”赵武苦笑,“我这条命,早就不干净了。”
“你若不帮,”沈怀舟站起身,“下一纸密信,就会送到兵部尚书手里。”
赵武猛地抬头。
“我娘说,有些选择,只能做一次。”
帐外风声呼啸。烛光晃动,映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赵武的手慢慢伸向案几下的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