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带新妇回府那天,天刚亮。
江知梨正在前厅翻账本。云娘进来通报,说二少爷到了,人已在二门处。
她合上账本,起身往外走。没让人打伞,也没穿厚衣,只裹了件鸦青比甲。风吹得袖口微动,她抬手扶了下发髻,脚步没停。
沈怀舟站在院中,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那人穿藕荷色襦裙,外罩浅粉纱衣,发间插一支白玉簪,低头站着,肩头微微颤。
“母亲。”沈怀舟行礼。
江知梨点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这是林婉柔。”沈怀舟说,“我妻子。”
林婉柔立刻跪下,声音轻软:“儿媳拜见主母。”
江知梨没伸手扶。她看着她,半晌才道:“起来吧。”
林婉柔慢慢起身,头依旧低着,手指绞着帕子。她眼角泛红,似有泪光,说话时略带鼻音:“初来侯府,不懂规矩,若有冒犯,求主母宽恕。”
江知梨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耳边响起一段心声——
“柔弱是假”。
只有四个字。
她眼神一凝,随即垂眸:“你是新妇,不必如此拘谨。府里人都在看,别让人说我们沈家苛待儿媳。”
林婉柔应了一声,身子却更矮了些。
沈怀舟皱眉:“母亲,她一路劳累,能不能先让她歇下?”
“自然。”江知梨转身,“云娘,带她去东厢房。那是早收拾好的院子。”
云娘上前领人。林婉柔走时脚步虚浮,像是站不稳,中途还扶了下廊柱。
江知梨站在原地没动。等那两人身影拐过月门,她才低声问:“她刚才扶柱子时,左手还是右手?”
云娘答:“右手。”
江知梨眯了下眼。
她记得沈怀舟说过,林婉柔自幼习字,惯用左手。
她没再问,只道:“盯住她。吃饭、喝茶、见谁,都记下来。”
云娘点头退下。
沈怀舟跟上来:“母亲今日为何冷淡?她不是外人。”
“我不是对她冷淡。”江知梨看着他,“我是防她。”
“防什么?”
“防她对你下手。”她说,“你可知她进门前,在娘家做了什么?”
沈怀舟一愣。
“她父亲病重,她日夜侍奉汤药。”江知梨说,“可就在你提亲那日,她父亲突然好转。大夫说,是药性起了效。但你知道那药是谁开的吗?”
“谁?”
“她自己。”江知梨说,“她亲手抓的药,亲手熬的汤。一碗下去,人活了。你说巧不巧?”
沈怀舟脸色变了。
“我不说她不好。”江知梨语气平,“我说的是,她能在最紧要的时候,让一个将死之人活过来。这种本事,不该只用来救父。”
沈怀舟沉默。
江知梨看着他:“你信她吗?”
“我娶她,自然信。”
“那你告诉我。”她反问,“你腿上的旧伤,最近疼得少了,是不是?”
沈怀舟猛地抬头。
“你每晚睡在她房里,伤口就不抽着疼。白天出去练兵,也能走得久些。你觉得是巧合?”
沈怀舟后退半步。
“我不是说她害你。”江知梨压低声音,“我是说,她在帮你。但她为什么要帮你?你有没有想过,她帮你的同时,也在拿走什么?”
沈怀舟攥紧拳头:“拿走什么?”
“你的决断。”她说,“你从前做事干脆,现在却会因为她一句话,改主意。你从前不信鬼神,现在却听她念经祈福。这些变化,你自己看不见,但我看得清。”
沈怀舟没说话。
江知梨又问:“你可记得,昨夜心声罗盘响了三次?”
“我记得。”
“第一次是‘外室想代你位’。”她说,“第二次是‘二子被人灌毒’。”
沈怀舟瞳孔一缩。
“第三次。”江知梨盯着他,“是‘柔弱是假’。”
沈怀舟呼吸一滞。
“你不信?”江知梨反问,“那你今晚回去,看看她枕头底下有没有东西。别惊动她,悄悄看。”
沈怀舟咬牙:“若没有呢?”
“若没有。”江知梨说,“我当面向她赔罪。”
沈怀舟转身就走。
江知梨没拦他。
她知道他会去。
她也知道自己不会错。
傍晚时分,云娘回来禀报。
“二少爷回房后,趁新妇沐浴,掀了枕头。”云娘低声说,“底下压着一块布巾,上面画着符,还沾着一点血。”
江知梨问:“什么样的符?”
“像缠枝纹,但中间有个眼。”云娘说,“血是干的,颜色偏黑。”
江知梨冷笑。
那是养魂符。用至亲之血画成,能借对方气运养己身。常见于邪修夺命之术。
“她还做了什么?”
“她洗完澡,坐在镜前梳头。”云娘说,“一边梳,一边笑。嘴里念了一句:‘这身子,真好用。’”
江知梨手指掐进掌心。
她立刻写了一张条子,交给云娘:“送去给三少爷。就说,查林家祖籍,重点查她母亲死因。另外,找铁匠铺做一枚铜钉,样式照这个。”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画了个符钉轮廓。
云娘接过,匆匆离去。
江知梨坐回椅中,闭目养神。
她不能再等。
第二天清晨,林婉柔来请安。
她穿了件素色襦裙,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什么血色,走路时扶着丫鬟的手臂,像是虚弱。
“昨夜没睡好?”江知梨问。
林婉柔低头:“回主母,做了噩梦,梦见自己被关在黑屋子里,怎么喊都没人应。”
江知梨看着她:“梦是心头想。你心里有事?”
“儿媳不敢。”她声音发抖,“只是……觉得府里太大,人太多,有点怕。”
“怕什么?”
“怕不合规矩,惹主母生气。”她说,“更怕……连累二少爷。”
江知梨笑了下:“你倒是为他着想。”
林婉柔抬眼,眼里含泪:“他是我夫君,我不为他,还能为谁?”
江知梨没接话。她忽然道:“你昨夜梳头时,说的那句话,能再说一遍吗?”
林婉柔一僵。
“你说‘这身子,真好用’。”江知梨盯着她,“是在说我儿子的身子,还是你自己的?”
林婉柔脸色瞬间发白。
她扑通跪下:“主母明鉴!儿媳绝无此意!定是有人胡言乱语,污蔑于我!”
江知梨不动。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心声罗盘再次响起——
“她知道了”。
三个字。
江知梨缓缓开口:“你不必慌。我没证据,不会罚你。但你要记住,这府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
林婉柔伏在地上,肩膀轻抖。
“回去吧。”江知梨说,“好好养病。别总说自己虚弱。我儿子娶妻,不是为了找一个需要他照顾一辈子的人。”
林婉柔被扶走了。
沈怀舟赶来时,人已经不在了。
“母亲,您对她说了什么?”他声音紧绷。
“我说了实话。”江知梨看着他,“你也该看清她了。她不是来陪你过日子的,她是来吸你命的。”
沈怀舟摇头:“我不信她要害我。她若想害我,何必救我父亲?”
“她救你父亲,是为了让你感激。”江知梨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她念经的?是不是她父亲好了之后?”
沈怀舟一怔。
“她给你安神汤,说助眠。”江知梨说,“你喝完就睡得沉,第二天精神也好。可你知道那汤里加了什么吗?是你腿上旧伤渗出的血痂磨的粉。她在用你的伤,养她的法。”
沈怀舟后退一步。
“你不信?”江知梨问,“那你今晚再去她房里,别喝汤。看看你能不能睡着。”
沈怀舟转身就走。
江知梨没拦。
她知道今晚会有动静。
果然,半夜时分,云娘急报。
“新妇半夜起身,在房里烧纸。”云娘说,“烧完后把灰混进茶里,端给了二少爷。二少爷不知情,一口喝了。”
江知梨立刻起身。
她带着银针赶到东厢房外,躲在廊下暗处。
屋里灯还亮着。
林婉柔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红布,轻轻擦沈怀舟的脸。她嘴角带着笑,声音极轻:“听话,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你就彻底是我的了。”
沈怀舟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但眉头微皱,像是在挣扎。
江知梨握紧银针。
她没进去。
她要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三天后,她让云娘在厨房放话,说主母要办家宴,各房都要献菜。
她特意安排林婉柔做一道汤。
林婉柔答应得很痛快。
当晚,江知梨亲自去了小厨房。
她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切菜声。
然后是一句低语——
“只要他喝了这碗汤,魂就锁住了。”
江知梨推门而入。
林婉柔背对着门,手里正往汤里滴一滴血。
她听到动静,猛地回头。
江知梨看着她:“你的血,这么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