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手话音未落,江知梨已转身走向前院。
她脚步没停,只说了一句:“查那辆马车去向,沿途驿站一个都不能漏。”
云娘紧跟着把信收好,快步出门安排人手。江知梨回到堂屋,刚坐下,门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女子轻软的嗓音。
“夫人……我能进来吗?”
门开了一条缝,李娇娇站在外面。她穿了件淡粉色的褙子,发髻简单挽着,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微肿,像是哭过。
江知梨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李娇娇慢慢走进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声音低低的:“我听说……昨夜出了事,柳姐姐的人被抓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看看您有没有受伤。”
她走到桌边,伸手想扶椅子,又缩回手,“您别怪我多嘴。我只是担心您,毕竟这么大的动静,换谁都会怕。”
江知梨终于开口:“你怕什么?”
李娇娇一愣,随即低头,“我、我不是为自己。我是怕您被牵连。柳姐姐虽然行事出格,可到底是陈家的人。要是闹大了,外头会说陈家家风不好。”
“所以你是来劝我息事宁人?”
“不是劝。”她摇头,眼里泛起水光,“我是真心敬重您。这些日子,您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我都看在眼里。我不像别人,只想往上爬。我就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她说完,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轻轻擦眼角。
江知梨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下。
“你知道残骨招了什么吗?”
李娇娇手一抖,帕子掉在地上。
“他们说,有个戴面具的人在背后指挥。每月初七出现一次,带来药和命令。柳烟烟听他的,其他人也都听他的。”
她顿了顿,“你说,这个人是谁?”
李娇娇弯腰捡帕子,动作有些僵,“这种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人。”
“可你今早来得真巧。”江知梨靠向椅背,“昨夜才抓了人,你就立刻登门。连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先问我的安危。这份心意,比亲妹妹还深。”
“我……”她咬了咬唇,“我只是不想您太累。”
“那你应该去求陈明轩。”江知梨反问,“他是你姐夫,也是这家的主子。你来找我,一个外室,算哪门子亲戚?”
李娇娇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压下去,“我知道我不该插手。可我见不得您受委屈。您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担惊受怕。”
她上前半步,“夫人,您若信我,就把这事交给官府吧。别再查了。再查下去,万一惹出更大的祸事,伤及无辜……”
江知梨忽然站起身。
李娇娇后退一步。
“你刚才说,不想伤及无辜?”江知梨走近她,“那你告诉我,厨房里那包滑粉是谁放的?井里的虫卵又是谁下的?那些差点死在我院子里的小丫鬟,是不是也算无辜?”
“我没有!”她猛地抬头,“我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我跟柳姐姐不一样!”
“可你跟她同住一院。”江知梨盯着她的眼睛,“她做什么,你都能装作不知道?她半夜出门,你从不问一句?她收陌生人进屋,你也闭着眼睛?”
“我……我只是一个妾室,能管得了什么?”她声音发颤,“我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被人报复。我只想活着。”
她说着说着,眼泪真的落下来。
“我知道您恨我们。可我不是坏人。我也没想抢您的位置。我只想活下去,哪怕活得卑微一点。”
江知梨看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说你想活。”
“是。”她点头,抽泣着。
“那你就该明白。”江知梨声音沉下来,“有些人,不是哭就能活下来的。你以为躲一躲,装一装,就能逃过去?可你忘了,死人不会给你机会哭。”
李娇娇抬起泪眼,“您……您什么意思?”
“你走吧。”江知梨转身坐回椅子,“今天的话,我不追究。下次再来,别再说这些没用的。”
李娇娇愣住,“您……不怪我?”
“你现在对我没威胁。”江知梨翻开手边的账本,“等你有本事动我了,再来谈条件也不迟。”
李娇娇站在原地,眼神闪了闪。片刻后,她福了福身,慢慢退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江知梨抬眼看向窗外。
云娘从侧廊快步走来,低声说:“她去了西角门,跟守门的小厮说了几句话,然后往柳烟烟住的院子去了。”
“让她去。”
“您不怕她通风报信?”
“她现在以为自己赢了。”江知梨合上账本,“她会觉得,我心软了,怕事了,不敢查了。她会放松警惕,会露出破绽。”
她站起身,走到屏风后,从暗格里取出一张纸条。
上面是刚刚云娘抄录的内容:
“戌时三刻,东街口,黑伞女人。”
她把纸条捏皱,扔进烛火。
火苗蹿起,照亮她半边脸。
第二天清晨,江知梨让人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了李娇娇。
“你不是说想为府里做事?”她当着众人的面说,“那就替我管几天库房。清点一下药材和布匹,缺什么列个单子。”
李娇娇怔住,“我……我可以吗?”
“你既然说自己安分守己,那就做点实事。”江知梨淡淡道,“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屋里哭。”
众仆妇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李娇娇低头应下:“谢夫人信任。”
她接钥匙时,手指微微发抖。
当天下午,她独自进了库房,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晚上,江知梨在房中看书,云娘悄悄进来:“她翻了三号柜底下的暗格,找到了那个旧药方。”
“药方上有字?”
“有。是前朝医典里的方子,写着‘迷神散’的配法。她在上面做了记号,还抄了一份带走了。”
“她送去哪了?”
“还是东街口。这次是个穿灰袍的男人,接过纸条就走了。”
江知梨点点头,“继续盯。”
第三天夜里,李娇娇再次出门。
这次她没走正门,而是从后巷绕出去,直奔城南。
云娘带着两个人远远跟着。
江知梨坐在堂屋等消息。
将近二更天,云娘回来,脸色凝重:“她进了废弃医馆。就是上次发现密道的地方。”
“进去多久了?”
“一刻钟。里面亮了灯。她跟两个人见了面,其中一个,是之前逃走的驿丞。”
江知梨站起身,“备马。”
“您要去?”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披上斗篷,带上两个刀手,连夜赶往城南。
废弃医馆外杂草丛生,门口挂着破木牌。江知梨示意众人停下,自己贴墙靠近。
窗缝透出灯光。
里面传来李娇娇的声音:“……她说不管了,让我接手库房。我已经拿到药方,也看到了账册。沈家每月运往北疆的药材,都是加了量的。”
驿丞冷笑:“那就是军粮缺口的原因。他们用药材名义运粮,瞒着朝廷。”
另一人问:“她真不管了?”
“她怕了。”李娇娇语气轻快起来,“昨晚我还试探她,说让官府处理。她同意了。她现在只想保命,不想惹事。”
“那就好。”驿丞说,“面具大人说了,只要她在月蚀前松懈,我们就能动手。你继续稳住她,等时机一到,就把毒下在她的茶里。”
“她身边有个云娘,挺机警的。”
“不怕。”那人阴笑,“你送她一条绣帕,就说亲手做的,表心意。帕子上有香,闻久了会头晕。到时候她睡过去,你做什么都行。”
李娇娇笑了,“好。我明天就送。”
江知梨听完,转身离开。
回到府中,她坐在灯下,把刚才听到的话默写下来。
云娘问:“要不要现在抓她?”
“不急。”江知梨吹灭蜡烛,“让她再演一回。我要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己把罪证说出来。”
第二天上午,江知梨派人请李娇娇来堂屋。
“我昨晚梦见我娘了。”她开门见山,“她说我最近心太软,容易被人骗。”
李娇娇低头站着,没说话。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江知梨从桌上拿起一封信,“刚才收到的消息,说城南医馆昨夜有人聚会。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李娇娇指尖一跳。
“我看到你进了医馆,跟驿丞和一个蒙面人说话。你们谈到了毒,谈到了药方,还谈到了——让我睡过去。”
她慢慢站起来,“你说,我要是心软到底,现在是不是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李娇娇脸色煞白,“您……您在胡说什么?我没有!那是误会!”
“误会?”江知梨拿出一张纸,“这是你抄的药方。上面有你的笔迹。还有你在医馆里的画像,是我让人画的。你穿的,正是你今早身上这件褙子。”
她一步步逼近,“你送我的绣帕呢?拿来。”
李娇娇后退,“我不知道……我没准备什么帕子。”
“搜她的屋子。”江知梨对云娘说。
不到一盏茶工夫,云娘回来,手里拿着一条粉色绣帕。
“就是它。”江知梨接过,凑近鼻尖闻了闻,“熏过香。不是普通的香,是能让人心神涣散的那种。”
她盯着李娇娇,“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娇娇突然跪下,“夫人饶命!我是被逼的!他们抓了我弟弟,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杀了他!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谁抓的?”
“是……是那个戴面具的人!他说只要我帮他们除掉您,就放我弟弟走!”
“你弟弟在哪?”
“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说!”
江知梨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弟弟根本不存在?你老家在江南,父母早亡,哪来的弟弟?”
李娇娇浑身一震。
“你从一开始就在撒谎。”江知梨声音冷下来,“你以为装柔弱就能骗过我?可你忘了,真正怕死的人,不会半夜跑去见敌人。”
她转身下令:“把她关进地牢,等月蚀过后再审。”
两名刀手上前架人。
李娇娇挣扎着,突然尖叫:“你不得好死!你就算抓住我也没用!月蚀那天,他们会杀光你全家!你儿子会死在北疆!你女儿会被卖进青楼!你什么都拦不住!”
江知梨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她只说了一句:
“你说完了?”
李娇娇还在叫骂。
江知梨抬手,一名刀手立刻捂住她的嘴。
人被拖走时,裙角扫过门槛,在地上留下一道灰痕。
江知梨走回桌前,打开笔录本,写下一行字:
“李娇娇,代号‘影’,隶属前朝余孽,任务:渗透侯府,伺机下毒。”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照在檐角,铜铃轻轻晃动。
她伸手摸了摸袖中的银针。
手指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