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轩跪在沈府门前,额头抵着青石。
他穿着昨日那身官袍,袖口已经磨出毛边。腰间的玉佩不见了,靴子上沾满泥水。守门的家丁站在台阶上,低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门缝里传来脚步声。
沈棠月从回廊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她站在门内,没有出门槛。
“你来做什么?”
赵轩抬头,脸上有胡茬,眼底发红。
“我知道你们动了手脚。那份假账册,不是我写的。是有人栽赃。”
沈棠月没动。
“都察院查了三天,说你和工部书吏私下往来,还拿了证人画押的供词。你说栽赃,证据在哪?”
“我没有贪银!我只是想往上走一步!”他声音哑了,“我出身寒门,没人撑腰。若不搏一搏,一辈子都在候补名单里耗着。”
沈棠月低头看着他。
“那你就不该碰河工银。”
“我没拿钱!我只想借这事立功。”
“你想让别人犯错,再由你揭发。”她声音很轻,“可你没想过,那些人本分做事,却被你拉下水。”
“官场就是这样。”他苦笑,“谁手上干净?谁背后没人?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用脑子。”
沈棠月把信递出去。
“这是我让人抄录的一份文书。是你叔父去年签批的河工报销单。上面有三个名字,每人多领五十两。签批日期是三月初九,那时你还没开始打听漕运的事。”
赵轩盯着那张纸,脸色变了。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去茶楼时,我在隔壁包间坐了半个时辰。”她收回手,“你后来见的那个灰袍人,是我安排的。”
他猛地站起身,又踉跄了一下。
“你设局引我入套?”
“是你自己伸手太快。”她看着他,“你说你寒门无依,可你做的事,比世家子弟更狠。你要的不是机会,是要踩着别人上去。”
赵轩喘着气。
“我现在明白了。你们母女早就盯上我了。那天你在茶楼翻《政要辑录》,不是偶然。”
“不是。”她承认。
“所以你舅舅根本不在户部?”
“没有舅舅。”她说。
赵轩笑了两声,笑得很难看。
“好,真好。我自以为聪明,其实一直在你娘的算计里。”
沈棠月不答。
她转身对身后说:“叫暗卫。”
两个黑衣人从侧门走出,站在她两侧。
“把他带下去。”她说,“别打,别伤人。送到城西驿站就行。”
赵轩没动。
“沈棠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忽然开口,“我知道你们府里藏着前朝密诏。陈家老夫人也知道了,她正找人查这件事。”
沈棠月眼神一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信?”他冷笑,“问问你娘,三年前侯府失火那一夜,是不是有人从地库里抢出一个铁匣?是不是周伯亲手埋进后山松树下?”
沈棠月手指收紧。
“你从哪听来的?”
“我有个朋友,在礼部当差。他见过一份旧档,提过‘江氏藏诏’四个字。”他盯着她,“你们现在风光,可一旦被人掀出来,就是灭门大罪。”
沈棠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你说完了?”
“我没骗你。你若放我走,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写下来给你。”
“然后呢?让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你哪天再拿这个威胁我?”
“我可以发誓!”
“你连清白都守不住的人,凭什么让我信你的誓?”
她抬手。
暗卫上前一步。
赵轩往后退,却被一人抓住手臂。
“你们会后悔!”他喊,“我虽被革职,但还能说话!我能去找御史台,能去宫门口击鼓鸣冤!只要我说出密诏的事,你们一家都活不成!”
沈棠月看着他挣扎。
“你试试看。”
暗卫拖着他往侧门走。
他还在喊。
“你们等着!我会让全京城都知道你们的秘密!我要让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
一块布巾塞进了他嘴里。
身影消失在巷口。
沈棠月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们。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折好放进袖中。
转身往内院走。
江知梨在书房等她。
桌上摊着一本册子,是工部去年的河道修缮记录。旁边放着一杯茶,已经凉了。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
“他来了?”
“来了。”沈棠月在对面坐下,“求饶,威胁,什么都用了。”
“说了什么?”
“他说他知道密诏的事。还说要告发我们。”
江知梨没动。
“他怎么知道的?”
“他说是从礼部旧档里看到的。提到了‘江氏藏诏’四个字。”
“胡说。”江知梨冷笑,“那份档早该烧了。除非有人故意留着。”
“他是想活命,才乱咬一口。”
“但他咬对了地方。”江知梨合上册子,“说明这消息不止他一个知道。得查是谁在传。”
沈棠月点头。
“我已经让云娘去礼部打听,看最近有没有人调阅过旧卷。”
江知梨看了她一眼。
“你还记得让他去茶楼翻书?”
“记得。”
“你当时就知道他会动手?”
“我想试试他会不会贪。”沈棠月声音稳,“如果他只想要个职位,就不会碰脏事。可他一听说有机会立功,立刻就想设局害人。这种人,不能留。”
江知梨沉默片刻。
“你以前怕得罪人。现在不怕了?”
“我不怕了。”她说,“我知道有些人嘴上说着大义,心里全是私利。我不拦他,他就会踩着更多人往上爬。”
江知梨看着她。
很久。
忽然笑了。
“好,我儿有慧眼。”
沈棠月肩膀微微松了一下。
“我不是为了显本事。我是不想再被人骗。”
“你知道被骗最痛的地方在哪吗?”江知梨问。
她摇头。
“不是钱丢了,也不是名声坏了。”江知梨声音低了些,“是你明明看清了真相,却还要装作相信。因为你弱,你不敢撕破脸。你只能忍着,等着,直到有一天能反手一刀。”
沈棠月看着母亲。
“你现在能了。”
“我现在能了。”
江知梨站起来。
走到窗边。
外面天色阴沉,风卷着落叶扫过院子。
“赵轩不会罢休。”她说,“他今天说的话,可能只是试探。也可能真是知道了什么。”
“那我们要怎么办?”
“先查消息源头。”江知梨回头,“再让周伯去后山看看,那棵松树还在不在。”
沈棠月应了声是。
“还有,”江知梨顿了顿,“你以后出门,身边必须有两个暗卫跟着。不能再单独行动。”
“我知道。”
“这不是防赵轩。是防那些想借他嘴做事的人。”
沈棠月起身。
“我这就去安排。”
她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框。
“娘。”
“嗯?”
“我不会再心软了。”
江知梨看着她背影。
“不该心软的时候,就别软。”
沈棠月走了。
屋里只剩江知梨一人。
她重新坐下,翻开那本册子。
指尖划过一页纸角。
那里有一道折痕,像是被人反复翻看过。
她盯着那行字:
“三月初九,河工辛劳费,三百两,经手:赵崇安。”
她把册子推到一边。
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
上面写着几个人的名字。
赵轩、赵崇安、工部书吏孙成、吏部同僚李元吉。
她在赵轩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又在下面写了两个字:
“可用。”
笔尖停住。
她闭了下眼。
心声罗盘响了。
【密诏将现】
四个字。
她睁开眼,纸上的墨迹还没干。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云娘冲进来,脸色发白。
“夫人!”
“怎么了?”
“城西驿站的人来说,赵轩刚被送去不久,就撞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