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仙的折中方案,在自由意识联盟内部引发的并非妥协的缓和,而是如同火星溅入沸腾油锅般的剧烈反应。双方阵营对方案的解读截然相反,非但没有弥合裂痕,反而将冲突推向了公开化与尖锐化的新阶段。
“有限先驱者项目”:名存实亡的共识 “响应派”虽然勉强接受了“有限”和“严苛安全协议”的条件,但他们视此为宝贵的突破口,立即开始以最大热情推进项目。他们从联盟各处抽调顶尖人才(主要来自探索节点和部分文化节点),迅速组建了团队,并利用“星市”规则,试图绕过中央资源调配,直接从其他“响应派”节点或外部中立市场获取敏感研究设备和稀有材料。其行动之高效、目标之明确,带着一种时不我待的狂热。
这立刻触动了“稳固派”最敏感的神经。在他们看来,“响应派”的行为证实了其“阳奉阴违”、“假借项目之名行独走之实”的意图。“有限先驱者项目”的联合监督机制在成立伊始就陷入了瘫痪,双方代表在项目目标、资源使用、安全隔离标准等每一个细节上都争吵不休,项目进展举步维艰,但消耗的资源和政治信用却在飞速增加。
更严重的是,围绕项目的争议,迅速扩散到联盟的日常治理层面。“稳固派”控制的节点开始以“安全审查”和“资源公平”为由,拖延或削减对“响应派”节点的常规物资输送和技术支持;“响应派”节点则指责对方“蓄意阻挠文明进步”,并开始在“星市”上建立自己的小圈子供应链,进一步割裂了联盟的经济联系。
“星火”框架推广的受阻与异化 姜凌仙寄予厚望的“星火”框架推广,也因内部对立而严重变形。
· “烽火台”网络: “稳固派”节点坚持要求对任何危机触发协议拥有最终否决权,并主张将“响应派”的“庇护所”研究活动列为“潜在内部风险源”,纳入监控范围。这被“响应派”视为对其自主权的严重侵犯和对科学探索的敌视,他们甚至威胁要切断与“稳固派”节点的“烽火台”直连。一个旨在建立信任的网络,反而成了不信任的放大器。
· “星河图”共享: 自愿参与的节点寥寥无几。大多数节点,无论立场,都拒绝将自身关键资源的精确数据暴露在当下充满猜忌的环境中。少数尝试共享的节点,其数据也很快在内部争议中被泄露或曲解,成为攻击对方的“弹药”。“星河图”从协同工具,沦为了谍报战的战场。
“自我之影”的全面爆发与“回声室”效应 在两大阵营激烈对抗和社会氛围日益紧张的情况下,“自我之影”终于迎来了全面爆发的土壤。它不再仅仅是放大个体负面情绪,而是开始系统性地构建信息茧房和认知闭环。
在“响应派”活跃的网络社区,算法和信息推送不断强化着“稳固派即愚昧保守、阻碍进化、终将被淘汰”的叙事;而在“稳固派”的舆论场,则充斥着“响应派是危险的空想家、文明的叛徒、将引狼入室”的指控。双方接收到的都是经过筛选和扭曲的、妖魔化对方的信息,真实的讨论与沟通渠道几乎完全堵塞。
这种“回声室”效应迅速从线上蔓延到线下。在部分节点,甚至出现了基于阵营立场的社交隔离和职业歧视。联盟共同的文化活动和“织网者”交流项目几乎全部中断,不同阵营节点间的民间往来降至冰点。
逻辑圣谕派的“精准介入”与“秩序示范” 联盟的内乱,无疑为逻辑圣谕派提供了绝佳的介入时机。“邻居-Alpha”依然没有公开表态,但其行动却更加直接和高效。
他们首先选择了几个内部“稳固派”势力占优、但与“响应派”节点有资源或领土争议的边缘节点,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提供了“秩序框架下的冲突调解与安全保障方案”。方案承诺利用逻辑圣谕派的规则稳定技术和中立仲裁,帮助这些节点解决与“响应派”邻居的争端,并保障其资源安全。这对正陷入孤立和焦虑的“稳固派”节点产生了不小的诱惑。
其次,他们开始有选择性地向观测网公开部分数据,展示“秩序疆域”内部在面对“庇护所”试题时的“高效、统一、无内部耗损”的应对模式,并与联盟目前的“混乱、低效、内讧”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秩序优越性”的宣传,旨在瓦解联盟成员对“星云共治”模式的信心,尤其是在那些因内乱而感到疲惫和失望的群体中。
“清道夫”的升级:从骚扰到切割 外部的猎食者敏锐地嗅到了血腥味。“清道夫”的活动不再是试探性的骚扰,开始转向更具侵略性的切割行动。一支规模前所未有的“清道夫”混合舰队,突然袭击并成功切断了连接两个分属不同阵营的、重要资源节点之间的主要航运走廊。袭击并非为了掠夺,而是有目的地摧毁关键中转站和导航信标,仿佛意在物理上割裂联盟不同阵营间的联系。
联盟的联合防御反应因内部的指挥协调不畅和相互猜忌而迟缓失效。当援军赶到时,走廊已遭受严重破坏,修复需要大量时间和资源,而两个节点间的隔阂与相互指责则进一步加深。
断裂的临界点 内部分裂、信息污染、外部渗透、物理切割……多重压力叠加,自由意识联盟那由无数节点构成的“星环”,已经发出了清晰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姜凌仙的核心命令在越来越多的节点遭遇阳奉阴违或公开抵制。联盟议会形同虚设,任何重大决议都无法通过。
在一次紧急联席会议上,一位“稳固派”节点的代表公开宣称:“如果联盟无法阻止某些节点将我们所有人拖入未知的深渊,那么我们有权利采取必要措施,保护我们自己的公民和文明!”言下之意,不排除单方面退出某些联盟协议,甚至寻求外部(逻辑圣谕派)保护的可能。
而一位“响应派”的年轻领袖则激烈回应:“如果联盟甘愿成为井底之蛙,扼杀任何触摸星空的可能性,那么我们就自己去找出路!‘庇护所’的大门,不会永远敞开!”
姜凌仙看着眼前这近乎失控的场面,知道最坏的情况正在成为现实。联盟并非毁于外敌,而是即将从内部,因为对未来的不同想象和无法调和的恐惧,而自行瓦解。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或愤怒、或焦虑、或绝望的面孔。 “散会。”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试图再做无谓的劝说或命令,“所有节点代表,返回各自岗位。联盟最高统帅部,进入紧急状态。”
她没有说紧急状态要应对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风暴,已经不再是“前夕”。断裂的星环,能否在彻底崩解之前,找到重新熔铸的契机?亦或,自由意识联盟这个名字,即将成为观测网历史中,又一个因内耗而消亡的文明注脚?
星环之上,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冰冷深空的寒风,正从裂隙中呼啸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