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坐在新分配的副局长办公室里,浑身不得劲。
这办公室比之前当纪检组长时宽敞明亮多了,红木办公桌,真皮沙发,窗外就能俯瞰整个机关大院,气派十足。
但他却感觉像是被关进了一个镀金的笼子,处处透着别扭。
“刘局,这些是急需您签批的文件。”
姚斌抱着一大摞卷宗进来,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另外,吴局长特意交代,让您尽快熟悉矿产管理这块的业务,特别是…黑石矿业的相关档案,要重点梳理。”
刘猛接过那沉甸甸的文件,眉头微蹙:“吴局长还说了什么?”
“他说…要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相信您一定能把这摊子管好。”
姚斌压低声音,“不过,我听办公室的人闲聊,吴局长最近往市里跑得特别勤,好像是在争取什么大项目。”
刘猛点点头,心里跟明镜似的。
吴良友这是要把自己牢牢按在业务处理的繁琐事务里,既利用他的能力和责任心稳住当前矿管领域的混乱局面,防止出事,又巧妙地阻止他继续深挖背后的案子。
下午的班子会上,吴良友显得意气风发:“同志们,经过这次风波的考验,我们局领导班子更要团结一致,共渡难关!我已经向县委立了军令状,三个月内,必须让我们国土资源局的工作面貌焕然一新!”
他特意把目光投向刘猛,语气充满“信任”:“特别是刘猛同志,现在分管矿产资源,这可是我们局的重中之重,是硬骨头!刘局长年轻,有冲劲,有原则,我相信一定能打开新局面!”
话里话外,都把矿产资源这块烫手山芋,结结实实塞到了刘猛怀里,还顺手把门给焊死了。
散会后,吴良友又特意叫住刘猛,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刘局啊,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一下。黑石矿业的采矿证,下个月可就到期了。现在这个情况…比较敏感,你看…”
“按规定办。”刘猛回答得毫不犹豫,“如果存在问题,该停就停,该整顿就整顿。”
吴良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嘛。黑石矿业毕竟是县里的纳税大户,养活了好几百号工人。我的意见是,既要依法依规,也要注意保护企业发展,维护稳定大局。”
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刘猛听得明白,这就是在给他下套。
如果他严格执行规定,导致企业停产、工人闹事,责任是他刘猛的;如果他迫于压力放宽标准,以后万一再出什么事,责任还是他刘猛的。
怎么选都是坑。
回到办公室,刘猛立刻调阅黑石矿业的所有审批和监管档案。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家企业的各种手续表面上看起来齐全完备,但仔细推敲,很多环节都存在着经不起深究的漏洞。
而更奇怪的是,这些漏洞似乎都被某种力量用看似合规的方式给“弥补”上了。
“姚斌,你想办法去查查黑石矿业最初的投资方背景,”刘猛吩咐道,“尤其是涉及到境外投资的那部分,越详细越好。”
晚上,刘猛独自在办公室研究黑石矿业的股权结构图,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声音低沉:“刘副局长,新官上任的感觉如何?”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对方轻笑一声,“给你个忠告: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吴局长就是个聪明人,我劝你多学学他。”
电话随即挂断。
刘猛看着手机,眉头紧锁。
这个电话来得太巧,正好在他开始深入调查黑石矿业背景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吴良友突然召集紧急班子会。
“刚接到市里通知,要立刻开展一轮矿产资源管理专项整治行动。刘局长,这项工作就由你全权负责。”
说着,他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方案:“这是初步拟定的整治方案,重点就是清理整顿那些存在问题的矿山企业。特别是手续不全、有安全隐患的,要坚决关停取缔!”
刘猛接过方案,快速浏览,发现黑石矿业的名字赫然在列,但处理意见后面标注的却是“限期整改”。
“吴局,既然要大力整治,为什么对黑石矿业不是直接关停?”刘猛直接问道。
“要考虑社会稳定嘛。”
吴良友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我们要给企业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再说了,黑石矿业的情况比较特殊,涉及到外资,处理起来要格外慎重,把握分寸。”
会议结束后,刘猛越想越觉得吴良友这态度转变得有点诡异。
昨天还暗示他要“保护企业”,今天就直接上“专项整治”了。
他让姚斌去打听了一下,果然发现了缘由——昨天下午,吴良友去市里参加了全省矿产资源管理工作会议,会上分管副市长拍了桌子,强调要严格执法,对违法违规矿山零容忍。
“真是会见风使舵。”刘猛冷笑。
但更让他无语的是,到了下午,局里局外就开始流传小道消息,说新上任的刘副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黑石矿业这种纳税大户开刀,搞“一刀切”,根本不顾企业死活和工人饭碗。
“这消息传得比病毒还快!”
姚斌气得不行,“肯定是有人故意放风带节奏。”
刘猛反而笑了:“让他们传。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明里暗里来找刘猛“沟通”,为黑石矿业说情的人络绎不绝。
有县里其他部门的领导,有退休的老干部,甚至还有从省里打来的招呼电话。
最让刘猛感到意外的是,连已经被控制起来的冉德衡的家属,也托人递话,说冉德衡愿意配合调查,但希望不要因此牵连企业,影响发展。
“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啊。”刘猛对姚斌感叹道。
周五晚上,刘猛加班整理专项整治的材料,那部加密手机突然收到信息:“小心调虎离山。有人在转移证据。”
他立刻回复:“具体位置?”
“黑石矿业后山,废弃三号仓库。速去。”
刘猛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决定亲自去确认一下。
他叫上姚斌,两人开车直奔城郊的黑石矿业后山。
那废弃仓库位置十分隐蔽,两人摸黑靠近,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
透过破旧的窗户缝隙,能看到里面有几个人影正在忙着搬运一个个文件箱,看样子是想趁夜转移。
“怎么办?”姚斌压低声音问。
“先拍照,固定证据。”刘猛保持冷静,“别惊动他们。”
就在这时,他的普通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吴良友。
“刘局,你在哪儿呢?市里刚发来一个急件,需要你马上回来处理一下。”
刘猛心里一沉:“什么急件这么急?”
“是关于矿产资源整治工作的补充通知,要求明天一早就要上报落实情况。你赶紧回来吧,文件在我办公室。”
挂了电话,刘猛看着仓库里忙碌的人影,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个局。
吴良友很可能知道他来了这里,特意在这个时间点把他支开。
“撤。”刘猛果断下令。
回到局里,吴良友果然还在办公室等他,桌上放着一份文件。
“刘局,这么晚了,出去忙了?”吴良友状似随意地问道,脸上带着关切。
“去看望一个朋友。”刘猛面不改色。
吴良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文件推过来:“看看吧,市局刚传来的,明天一早必须报上去。”
刘猛翻开文件,发现这是一份要求在执行专项整治时要“把握尺度”、“注意方式方法”、“避免一刀切”的补充通知,落款是市国土资源局,但那公章的颜色和文件的质感,总让人觉得有点…新。
“这文件…”刘猛面露疑惑。
“是市局领导考虑到基层实际困难,刚刚传真过来的。”
吴良友说得一本正经,“领导的意思很明确,整治要搞,但不能影响经济发展这个大前提。”
刘猛不动声色地收下文件:“好的,我知道了。”
等吴良友离开后,他立刻给自己在市局办公室的熟人打了个电话核实,对方很明确地告诉他,市局今天根本没发过这样的文件。
“果然。”刘猛冷笑一声。
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把这份伪造的文件仔细收好。
这东西,说不定将来某个时候,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第二天,让刘猛感到意外的是,吴良友在班子会上主动提起了黑石矿业的事:“经过慎重研究和请示上级,我认为对黑石矿业的问题,还是要坚持依法依规处理。刘局长,就按你之前的意见办,该整改的必须整改到位,该处罚的坚决处罚,不留情面。”
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在场的其他班子成员都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只有刘猛心里清楚,吴良友这是见伪造文件的事可能败露,立刻改变策略,及时切割,丢卒保车。
那份假文件,估计早就被销毁得干干净净了。
散会后,吴良友更是亲切地搂着刘猛的肩膀,一起走出会议室:
“刘局啊,以后咱们班子内部还是要多沟通。我之前啊,可能是太顾虑稳定了,现在看来,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有原则,好啊!”
话说得漂亮极了,但刘猛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冰冷而有力,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回到办公室,姚斌不解地问:“刘局,吴局长这态度转得也太快了吧?唱的这是哪一出?”
“他不是转变态度,”刘猛冷冷地说,“他是在找合适的替罪羊。等着看吧,接下来,有得是硬仗要打,黑锅要背。”
果然,下午县委办就发来正式通知,县里要成立矿产资源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吴良友任组长,刘猛任副组长,负责…日常所有具体工作。
“看吧,这就把所有的责任和麻烦,都打包塞给你了。”姚斌一脸愤懑。
刘猛却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电话:“这样也好,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一些事情查个清楚。”
他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市纪委专案组王主任吗?我是刘猛,有个重要情况需要向您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