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刚歇,两辆警车就停在了侯家院门口,轮胎碾过碎石子溅起泥点,砸在院墙上噼啪响。
红蓝警灯转得刺眼,把灵堂门口的白幡照得忽明忽暗,原本哭丧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都怯生生地往边上躲。
带头的警察跨进门,亮了证件:“我是县公安局雷震,来调查侯思贵矿难的事。”
他目光扫过灵堂,正好撞见几个汉子围着棺材跳丧,黑棉袄甩得呼呼响,满身煤屑看着像刚从矿里爬出来。
领舞的老耿腿一瘸一拐,额头上的汗砸在麻袋上,把谷壳洇成深褐色。
他压根不敢看棺材,眼睛死盯着磨破洞的鞋底 —— 这鞋还是摔断腿那年买的,侯思贵就给了三百二十块医药费,连住院押金都不够。
后来他找侯思贵要说法,反被骂 “事多”,这口气憋了快一年。
“跳什么跳!” 旁边帮忙的后生小声劝,“警察都来了,别添乱。”
老耿没停,反而跳得更猛,膝盖疼得钻心也不管:“我给老侯送最后一程,关谁的事?”
其实他心里清楚,是想借着跳丧出火,顺便看看警察能查出什么 —— 他早听说侯思贵跟陈银阶合伙搞温泉,占了村里的耕地,自己这工伤补偿说不定也跟这猫腻有关。
突然,王桂兰猛地咳嗽起来,身子抖得像筛糠,差点从条凳上摔下去。
娘家嫂子端来热茶递过去,被她一把推开,茶碗摔碎在地上,热水溅得嫂子直跺脚。
“他咽气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王桂兰的声音哑得像破锣,这话一出,连跳丧的汉子都停了动作。
只有角落的李老头还在吹唢呐,调子换成了《一枝花》,裹着哭腔听得人鼻子发酸。
王桂兰盯着烛火,眼前全是丈夫浑身是火的影子,心里疯喊:“疼就喊出来啊!你倒是应我一声!”
指甲使劲抠进青砖缝,指节都白了 —— 她想起结婚那年,侯思贵被蛇咬,疼得脸发白也不吭声,还是她用嘴吸的毒,那时候他还说要护她一辈子。
“现在你一个人面对爆炸,得多害怕啊……” 王桂兰突然滑坐在地上,双手在青砖上乱摸,想抓住棺材边。
指甲缝里的香灰混着土渣,蹭得满手都是,她却不管不顾:“你个挨千刀的!走得这么急,账本藏哪儿了?陈主任那伙人是不是坑你了!”
这话一出,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偷偷瞟向门口的警察。
侯思明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火星明明灭灭,心里像被钝刀子割。
他看着弟媳哭瘫在地,脑子里全是三天前撞见侯思贵的画面 —— 弟弟挑着两筐煤,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的煤灰厚得像墨。
见了他还故意把筐墩在地上:“副主任哥,又来查岗?不怕陈主任骂你多管闲事?”
当时他没敢接话,他这村副主任就是个摆设,上次国土局来查矿,陈主任提前打招呼,让他撒谎说矿早停了,他硬着头皮应了。
“快钱烫手啊……” 侯思明喉结滚了滚,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 “护好两个弟弟”,可除了老幺思强正儿八经干正经事,老二思贵开矿赚了钱就变了,第一次拿 “红塔山” 给他时,眼睛亮得吓人:“哥,这比种地强十倍,还有温泉项目等着分红呢!”
他当时就把烟扔了,骂弟弟走歪路,可老二根本不听。
“思明哥,快劝劝弟妹吧,再哭身子就垮了。” 三婶子扯了扯他的衣袖。
侯思明嗯了一声没动,盯着灵位前的烛火发呆 —— 二十年前山火,侯思贵攥着他的衣角喊 “哥” 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院门口突然一阵喧哗,乡里宣传员穆磊举着相机挤进来,脖子上的相机带子都快勒进肉里。
“都让让,拍点资料!这可是非法采矿的典型案例,登报能警醒不少人。”
侯小卉抬头看见他,胃里一阵翻腾 —— 上周穆磊来拍照片,让她捧着爹的安全帽站在矿洞口,还说 “你爹这事儿能帮我评先进”。
当时她就觉得恶心,现在更气:“不准拍!我爹不是你们的宣传工具!”
穆磊没理她,举着相机就往灵堂闯,正好撞上雷震。
“警官同志,我是乡政府宣传干事穆磊,拍点素材做警示宣传。” 他献殷勤似的递名片。
雷震没接,皱眉问:“之前接到举报,说这矿多次被查都没封,你知道情况吗?”
穆磊脸色一白,支支吾吾:“不清楚,我只管宣传,业务上的事不归我管。”
侯小卉突然插话:“他撒谎!我听见他跟陈主任打电话,说‘矿的事已经摆平’!”
雷震眼神一凛,刚要追问,院门外又响起汽车引擎声,三辆警车停了下来。
下来几人直奔灵堂,掏出笔记本问侯思明:“你是侯思贵的家属?矿上有没有办理采矿许可证?”
侯思明站起身,手都在抖:“没有,是偷偷开的,陈主任…… 陈主任说会帮忙补手续。”
“陈主任是谁?跟侯思贵是什么关系?” 警察追问。
侯思明张了张嘴,想起陈银阶之前的警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桂兰突然冲过来,抓住警察的胳膊:“警官,我男人是被人害死的!矿上早就不安全了,陈主任收了好处不管!”
“你有证据吗?” 警察扶着她坐下。
王桂兰哭着摇头:“没有,但思贵前几天说‘账本能保命’,还说温泉项目占了村里的地,钱被人吞了!”
这话让雷震心头一震,温泉项目占地?这又是新线索。
老耿和几个跳丧的汉子悄悄退到角落,互相使眼色。
老耿腿还在疼,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侯思贵死了,温泉项目的占地补偿是不是能重新要?
他之前找侯思贵要工伤赔偿时,侯思贵骂他 “不知足”,还说 “温泉项目成了有你好处”,现在看来全是骗他。
有个汉子低声说:“听说陈主任亲戚是温泉项目的老板,侯思贵就是个跑腿的。”
雷震把侯思明拉到一边问话,侯思明终于松了口:“这矿开了三年,国土局来查过两次,都是陈主任提前通风报信,让我们临时停工躲检查。”
“侯思贵最近有没有跟人起冲突?比如工人或者合伙人?”
侯思明想了想:“矿上的老耿摔断腿,跟他闹过工伤赔偿。还有个叫张彪的,前阵子总来找他,不知道谈什么,每次都关着门。”
正说着,村支书跑进来,脸色发白:“雷警官,不好了!村西头温泉项目那边,有人举报说占的是基本农田,现在国土局的人也过去了!”
雷震眼睛一亮,这案子果然不简单,非法采矿还牵扯出违规占地。
他立刻安排:“一组去矿上勘察现场,二组调查陈银阶和温泉项目的关系,三组留下来询问家属和工人。”
穆磊见情况不对,偷偷往院外溜,被小张拦住。
“穆干事,别急着走,问你几个问题。” 小张拿出手铐晃了晃。
穆磊脸都绿了:“我是公职人员,你们不能乱抓人!”
“是不是乱抓,问清楚就知道了。” 小张把他带到旁边厢房。
侯小卉拉着侯思明的衣角:“大伯,铁盒要不要给警察看?”
侯思明犹豫了一下,摇头说:“先等等,雷警官是我弟提过的清官,但现在人多眼杂,万一被陈主任的人看见就麻烦了。”
他摸了摸侄女的头:“等警察查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把铁盒交出去,那可是你爹留下的关键证据。”
老耿主动走过来,对雷震说:“警官,我有话要说。”
他捋起裤腿,露出变形的膝盖:“去年在侯思贵矿上摔的,他只给了三百二十块,不够医药费。我找他要说法,他说有陈主任撑腰,随便我告。”
“温泉项目你知道多少?” 雷震问。
老耿说:“听说占了咱村二十亩耕地,侯思贵说每亩能补五千,结果一分钱没见着,都被上面的人吞了。”
雷震让书记员记下这些,又问:“侯思贵最近有没有说过账本的事?”
老耿想了想:“前阵子听见他跟人打电话,说‘账本藏得安全,想拿就得加钱’,好像是跟张彪吵。”
这下线索更清晰了,账本里肯定有非法采矿和温泉项目的黑料。
王桂兰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坐在条凳上抹眼泪:“思贵藏的账本,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会不会被张彪拿走了?”
侯小卉小声说:“爹的铁盒还在我这儿,说不定账本在里面。”
王桂兰眼睛一亮:“快拿出来看看!”
侯思明赶紧拦住:“现在不行,警察还在查,等单独见到雷警官再说,安全第一。”
厢房里,穆磊终于松了口:“陈主任让我别声张矿的事,还说温泉项目是重点工程,出了事也能压下来。”
“侯思贵的矿爆炸前,陈银阶有没有跟他联系过?” 小张问。
穆磊点头:“爆炸前一天,陈主任给侯思贵打电话,好像让他把什么东西交出来,两人吵得很凶。”
雷震听完小张的汇报,心里有了谱。
这案子表面是矿难,实际是有人为了掩盖非法采矿和违规占地的黑幕,故意制造的事故。
刘乡长、张彪,还有温泉项目的老板,都脱不了干系。
他走到灵堂中央,对着众人说:“大家放心,这案子我们一定会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都不会放过。”
侯思明看着雷震坚定的眼神,心里踏实了些 —— 弟弟没看错人,这雷警官确实靠得住。
王桂兰也止住哭声,眼里重新有了光:“思贵,你等着,警察会还你公道的。”
就在这时,去矿上勘察的警察打来电话:“雷队,矿洞里发现被剪断的电线,切口很整齐,不像是意外,还有个隐蔽的风洞直通山腰,像是用来偷运煤炭的!”
雷震立刻起身:“我过去看看,这边交给你。”
他临走前看了眼侯小卉,发现小姑娘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关键物证。
侯小卉感受到雷震的目光,把铁盒攥得更紧了。
她看着警察离开的方向,在心里说:“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铁盒交给雷警官,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灵堂里的唢呐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不再悲伤,反而多了些期盼 —— 公道,或许真的要来了。
穆磊被带去派出所问话,路过院门口时,偷偷往温泉项目的方向望了一眼,眼里满是慌张。
他知道,这事闹大了,陈主任保不住他,自己说不定也要进去。
而此刻的村西头温泉项目工地,几个戴安全帽的人正匆忙烧毁文件,显然是听到了风声。
侯思明走到老耿身边,递给他一支烟:“以前的事,对不住了,我弟做得不对。”
老耿接过烟,点着吸了一口:“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真相,让那些吞了补偿款的人吐出来。”
两人看着警察离去的方向,都沉默了 —— 这水太深,不知道最后能捞出多少鱼。
灵堂里的火盆还在烧着,纸灰打着旋往上飘。
侯小卉往火盆里添了几张纸钱,嘴里念叨着:“爹,你保佑我们找到账本,保佑雷警官查清楚真相。”
火苗蹿得更高,映着她的脸,满是坚定。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